護國寺位于紫金山的半山腰上。

山谷高深，松柏林。

若是恰逢春夏，必然是鳥語花香，景秀宜人。

眼下正值深秋，花草凋零，唯有遮天蔽日的松柏，仍舊蒼翠拔。

著聳立高，俯瞰蒼生的朝殿，陳靖之半晌之后收回目，信步悠然。

不知是因山間霧氣仍舊未曾散盡，還是因為鐘聲綿長，亦或是此刻心中無塵無垢，倒是有幾分恍若仙境之。

眼下太子應該早已經到了朝殿，尋到了長樂郡主。

半路上他們便收到了皇后舅母的信。

大抵的意思是，該做的都做了，至于太子妃能不能追到手，便看太子窩囊不窩囊了。

傳信的暗衛一黑，唯有兩只眼睛在外面。

縱然瞧不清他臉，但當苦惶恐出現在一名將生死置之度外的暗衛眼中時，可見這差事有多糟心。

又想到自家太子表兄，看傳信暗衛的眼神，陳靖之便覺得好笑，不枉他被折騰了一夜，連覺都沒睡好。

雖好奇朝殿那邊的況，但他可不會蠢到，這個時候往太子的槍口上撞。

若是長樂郡主鐵了心不要太子，他們這些倒霉鬼一個都跑不掉。

縱然兩心相許抱得人歸，但誰知一向記仇的太子，會不會哪天突然秋后算賬呢。

不知不覺陳靖之走到了姻緣樹下。

姻緣樹下不知何時多了一張石案，石案上還擺放著一張棋盤和茶。

若是他沒有記錯，夏日來時，這棋盤還沒有。

姻緣樹下下棋品茶，也不知道虛空的腦子，是不是被門了。

抬頭看了一眼滿樹紅綢，他又暗暗嗤笑，這世間竟真有這麼多傻子，將姻緣寄托給了一棵樹。

陳靖之剛剛回神，便見虛空大師從樹后走出。

雙手合十，笑道: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小侯爺可否賞臉，陪老衲這個腦子被門了的和尚下盤棋。”

陳靖之:“……！！！”

陳靖之角一，這和尚是他肚子里蛔蟲不？

“虛空大師當真會開玩笑”，他了額頭，心虛一笑，“大師何時在姻緣樹下置了棋盤？”

虛空道:“就在方才小侯爺來之前。”

“大師為何要同我下棋？”，陳靖之又問。

下棋他倒是會，但卻是那種下十盤，能輸九盤的那種。

唯一贏的那一盤，還得對手是像自家惹禍妹妹那般，對棋藝一竅不通。

虛空莫測一笑，“只是看小侯爺近期紅鸞星罷了。”

陳靖之皺了皺眉，什麼出家人不打誑語，這老和尚分明滿胡說，下棋跟他紅鸞星有何干系？

他朵朵花叢過，片片不沾，哪里會來的紅鸞星，何況他這輩子是打定主意不親的，紅知己可以有，也不過是彈彈琴，聽聽曲兒而已。

他撇撇，剛要在棋盤旁的石凳上坐下，便聽虛空道。

“老衲要等的人來了，既然小侯爺不喜棋，老衲自是不應勉強。”

順著虛空的目去，只見蕭淮旭與傾嫵牽著手走了過來，二人的手中還拿著姻緣線。

陳靖之角兒止不住，臉好幾番變化。

傾嫵見陳靖之的目，一直落在手中的姻緣線上，巧笑嫣然。

“靖嘉小侯爺也要求姻緣？”

不等陳靖之回答，便聽虛空笑道:

“阿彌陀佛，在小侯爺的心中，只有傻子才會相信這些。”

陳靖之:“……！！！”

空虛這老和尚今天莫不是跟他犯沖？

迎上蕭淮旭森冷的目，陳靖之狠狠瞪了虛空一眼，諂一笑向傾嫵解釋。

“長樂郡主莫要信了這禿驢的誑語，我是替太子殿下和郡主來探探路。”

傾嫵的目在二人上逡巡，但見虛空大師面上始終掛著笑，后知后覺反應過來，這三人之間的關系必然稔，平日里相的模式便是這般。

笑凝向虛空大師，“暫且不論小侯爺心中何想，那敢問大師，這姻緣線可靈？”

虛空笑了笑，“若是兩相悅，又掛得高一些，會如愿的。”

傾嫵笑著頷首。

陳靖之挑了挑眉，不輕不重嗤笑一聲，“若當真是兩相悅，投意合，又何必整這些沒有……”

話還沒等說完，便覺脖頸后涼嗖嗖的冷風直灌，連忙跳出了數丈遠。

果然如他所料，太子的角兒正勾著笑意看向自己，但笑意卻冷的很。

一時間他便后悔，明知道太子要掛姻緣線，自己沒事賤什麼。

蕭淮旭從陳靖之的上收回目，視線定格在姻緣樹的最高。

他松開傾嫵的手，一手攬住小姑娘不盈一握的腰肢，一手拿起姻緣線與十指錯，二人默契十足地相視一笑。

隨即施展輕功，將姻緣線掛在古樹的最高。

舌尖兒頂了頂腮，陳靖之只覺得吃了滿的狗糧，饒是連早飯都沒用，他都覺得撐得慌。

突然間他覺得找個媳婦兒，似乎也不那麼討厭了。

虛空將目從姻緣樹上收回，看向蕭淮旭，“太子殿下可還記得同老衲之間的約定。”

蕭淮旭點頭，朝著旁的小姑娘點點頭，這才松開溫夷，在石凳上坐下。

“孤今日便履約，來同大師下完上次未完的棋局。”

陳靖之聞言湊過來。

他這才看清棋盤上，竟是一盤未完的棋。

姻緣樹下的棋？

怎麼看都怎麼著古怪。

突然間他好奇，蕭淮旭同虛空之間到底做了什麼易？

見虛空與蕭淮旭下棋，傾嫵便想回去尋長孫皇后。

剛剛轉，便聽虛空道，“長樂郡主可會下棋？”

傾嫵轉，微微頷首，“略懂一二！”

蕭淮旭抬頭看了一眼，漆眸中笑意深長。

靨染霞，知道蕭淮旭的眼神是什麼意思。

畢竟自己的棋藝是他一手教出來的，縱是與太子對弈，幸運時也可僥幸贏上一回。

虛空:“那請郡主過來瞧瞧，老衲同太子殿下的這局棋，究竟誰能贏。”

傾嫵看了一眼難分伯仲的黑白子，輕輕勾。

“棋如人生，不到終了，無人可窺破天機。”

話音剛落，便見蕭淮旭笑著落下黑子。

虛空似乎早有預料，白子隨其后堵住黑子的攻勢。

他了胡須:“太子殿下切莫之過急，穩中方能求勝。”

在蕭淮旭又落下一黑子后，虛空笑道，“看來這一局老衲贏了，太子殿下承讓了。”

說話的同時白子落下。

一子落定，輸贏已定局。

傾嫵蹙眉，不明白蕭淮旭方才為何要走最后一步。

若不那般走，或許黑子還有一線生機。

但深知覆水難收，落棋不悔，一時間心底難免有些憾。

蕭淮旭仍舊神淡淡，看了一眼虛空，“真真假假，虛虛實實，覆棋之前斷輸贏，大師言之過早。”

說罷再落一黑子，棋局瞬間扭轉，黑子已絕地反擊之勢，倒是穩勝券的白子瞬間被斷了生機。

虛空愣了一瞬，隨即朗聲大笑，起沖著蕭淮旭施了一鄭重佛禮。

“殿下棋藝高超，老衲心悅誠服。”

蕭淮旭點頭算作回禮，“棋盤小天下，天下大棋盤，孤明白大師的苦心，必然會竭盡全力！”

天下分分合合，邊境不斷，與西周界百姓苦于燒殺搶掠，懷政策本行不通，唯有大一統才能實現真正的長久和平。

虛空再度行禮，“殿下心中有壑，實乃萬民之幸，老衲替佛祖守護的萬生靈，謝過太子殿下。”

說著他看了傾嫵一眼，“不知老衲可否單獨同郡主說兩句話？”

蕭淮旭蹙眉，手指卻被人勾了勾，側眸瞥見小姑娘嫣然一笑，示意他放心。

這才若有所思地睨了一眼虛空，不愿地離開。

蕭淮旭離開后，傾嫵抬眸了一眼古樹上隨風飄揚的姻緣線，又看向風起云涌后歸于平靜的棋盤，心中了然。

“虛空大師這是想告訴我，姻緣天注定但仍需經營，只要心思堅韌便可平山海、萬難。”

虛空滿意一笑，捻著佛珠解釋道:

“這盤棋我與太子殿下下了三年，都未曾定下輸贏，今日太子與郡主緣初定，便分曉勝負可見天賜良緣。”

傾嫵抿:“大師單獨見我，恐不只要說這些吧。”

虛空頷首，遠遠眺向朝殿的方向，嗓音縹緲若仙:

“太子殿下未來有大作為，但郡主足以影響太子殿下，老衲希郡主凡事三思而后行。”

傾嫵沉默了一瞬，也朝著朝殿去:

“蒼生太重，豈是一子可擔？太子若比金堅，我必死生相隨，但若朝三暮四，我亦不過是蕓蕓眾生……”

說完收回目，回了虛空一佛禮，轉離開，芊芊影，步步生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