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后是一個小庭院,里布置的也算雅致,只是此刻已被廊下布的武士破壞殆盡,這些武士穿玄甲手拄長刀,并非外面的龍武軍,乃是中親衛千牛衛,千牛衛不是宗室子弟,便是姻親、勛貴之后,是最可以相信的軍親衛,故守于院。
這些千牛衛所著之甲或是太宗時所設玄甲軍傳下來的,烏沉沉的沒有龍武衛金燦燦的那般奪目,江朔心道所這些武士甲雖有肅殺氣象,但看這些武士腳下虛浮,持刀無力,并非真正披堅執銳的勇武之士,如這盛唐一般徒有其表,不無聲地嘆了口氣。
無人注意到江朔這一嘆,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在高力士引領下穿過庭院,走到一座雅致的小屋前。
高力士的軀十分龐大,此刻作卻變得輕起來,他輕輕推開屋門,江朔見里設了供桌、拜墊,帷幕之下供著一尊觀音神像,竟是一座佛堂。
馬嵬驛是西域商人長安的必經之地,西域人多崇信佛教,故驛設佛堂也不奇怪,佛堂青煙裊裊,傳出一淡淡的香氣,薄煙氤氳之中,只有一穿鵝黃道袍的子跪在拜墊之上,合掌對著觀音像默默祝禱。
道士拜菩薩可說是咄咄怪事,眾人卻皆無稽之,知是這子心中惶恐,臨時抱佛腳之際已顧不得佛道之別,心中唯生凄涼、悲憫之。
江朔一度以為跪在那里的是李騰空,只是那道士的背影比李騰空了不,仿佛在專心禮佛,佛堂門打開,眾人魚貫而這麼大的靜都沒讓稍微回頭瞥一眼,高力士輕聲道:“娘子,是我。”
道士似是忽從過年夢魘中驚醒,轉頭道:“阿翁,你回來了,我只聽外面呼聲如雷,發生了什麼事,是賊兵已至了麼?”
眾人見回頭,心中都是一,氣息為之一滯,唯有獨孤湘贊嘆道:“天吶,天下竟有如此麗的子。”
無需高力士介紹,江朔也知這道士便是貴妃楊太真,都說貴妃是胖人,后世人只道是唐人以胖為之故,卻不知胖人首先的是人,楊太真實有絕世之貌,并非圣人專好其而已。
高力士叉手悄聲道:“非是賊兵,是龍武軍嘩變,右相不幸死于軍之中……”
江朔看楊太真臉上滿是淚痕,也不知哭了多次,仿佛沒有聽明白,問道:“右相?”
高力士不得已解釋了一句:“便是娘子之兄,楊國忠。”他索一咬牙,如實回稟道:“非但楊國忠,其子楊暄,其妻裴氏與娘子的姊妹韓國夫人、秦國夫人皆死于兵燹。”
淚水再次從楊太真的妙目中涌出,聲道:“這……這可如何是好?大家方才出門去了,難道遇了什麼不測?”
高力士道:“娘子且放寬心,陳玄禮在圣人面前豈敢造次?如今已彈了龍武軍,外面的紛已止。”
楊太真就是再天真也知道殺了這麼多人,局怎會說止便止?自言自語道:“想必圣人免了這些龍武軍的死罪……哎……我這族兄,平素里確是做得太過了,才得此殺之禍。”
江朔注意到故意強調了“族兄”,許是想要和楊國忠撇清關系,楊太真見高力士叉手捧心,卻不言語,知道另有,小心翼翼地問道:“圣人,還答應了他們什麼要求?”又自問自答道:“值此天下大之際,不可顧惜財貨,當厚加賞賜穩定軍心。”
高力士唯唯稱是,這曖昧的態度楊太真更加是心神不寧,問道:“阿翁,難道他們還別有所求?”
高力士知道這樣拖下去也不是辦法,終于下定決心,語聲輕卻又態度決絕地說道:“龍武軍謂國賊雖除,賊本尚在,因此不肯離去……”
楊太真疑道:“賊本?”忽而警醒:“眾將以為我是賊本?”
高力士叉手而立,低眉順目不敢回答,楊太真道:“他們待要如何?”
高力士仍是不語,李珠兒冷冰冰口道:“圣人已答應了陳玄禮要將你賜死。”
楊太真似乎早料到如此,眼淚再度下,卻顯得不那麼驚訝,問高力士道:“大家呢?他為何不來?”
高力士從牙里出一句話:“大家若見了娘子,如何能忍心?”
楊太真竟然忽而止住了無聲的哭泣,點點道:“是了,他不忍心的。”角上翹,卻峨眉微蹙,似笑似嗔,儀態甚,這副模樣任何人見了都生出憐之心,江朔心想果然圣人是不能見的,若見了便是江山不要也不能任去死。
楊太真一指桌案,對高力士用玩笑的口吻道:“阿翁,你看準備好的東西用上了。”
那是一尺白綾,這白綾織的甚細,在佛堂的燭火下,如白銀一般熠熠生輝。想來是怕萬一被叛軍追上,未免辱而做的準備,沒想到叛軍未至,這白綾卻要用上了。
高力士捧起臺上的白綾,雙手不住抖,晁衡上前道:“且慢,衡有一同鄉,擅東瀛志能便之,可以假死瞞名,可助妃子渡此難關。”
井真跟著上前道:“正是,在下有會息之法,使生氣斷絕,如死了一般無二。”他對楊妃說話之時竟不敢目視,低著頭滿臉飛紅,似是怕不信又補充了一句:“長安城還有吾幾十年前留下的假墳塋哩。”
獨孤湘搖頭道:“這息法要練怕也不是一朝一夕之事吧,我看楊姊姊也不像是什麼武學奇才,現在再教,怕也來不及了吧?”
其實此時的楊妃已年近四旬,只是容貌依然俏麗,因此獨孤湘稱為姊姊。
獨孤湘只是微微搖頭,井真卻是大搖其頭,道:“不然,不然,小湘兒不懂得,吾東瀛人不懂得你們中原人的功修為,所謂,其實是藥之。”
說著他從懷中出一個小銀盒,打開盒子,取出一粒小小的青灰的丹藥,夾在指間,炫耀式地舉在半空道:“只此一丸,可閉氣十二個時辰,吾等先將楊妃埋下,十二時辰再伺機挖出即可。”
獨孤湘皺眉道:“那要是陳玄禮派人守在墓前,楊姊姊不是要被憋死了?”
高力士見有一線生機,忙道:“這倒不妨事,我們本是西狩避難,況此傷心之地大家必不愿久留,可即催促上路。”
晁衡點頭道:“井郎不引人注目,可讓他悄悄繞回,帶走楊妃。”
眾人聞言均可行,皆覺欣喜,豈料楊太真懨懨地道:“何必多此一舉,我看我還是死了算了吧。”
獨孤湘一愣,隨即恍然道:“是了,最的人不要了,活著又有什麼意思?”
高力士跪下道:“娘子不可做此想,大家也是迫于無奈啊……”
晁衡也勸道:“圣人春秋鼎盛,克還都猶未可知,娘子不必如此悲觀。”
楊太真輕輕搖了搖頭,李隆基已年過七十,談何春秋鼎盛,況且天子無戲言,已然將賜死又在復生,豈不是失信于天下?只覺心如死灰,人生萬般皆苦,不想再活了。
李珠兒手去拿高力士手中的白綾,高力士忙側將白綾往懷里揣不肯給,卻不料李珠兒手極快,也不知使得什麼手法,劈手從高力士懷里奪過白綾。
高力士可不是手無縛之力的中,他是嶺南潘州人,本姓馮,名元一,乃南北朝時大名鼎鼎的“嶺南圣母”冼夫人的后代,冼夫人以子之獲封中郎將,足見其勇武,長壽二年高力士因嶺南流人謀反案年被閹,于圣歷元年被嶺南討擊使李千里進奉宮,武則天嘉賞其聰慧機敏,年儀,賜名高力士,“力士”者高大俊之意也。
后高力士傾心附結臨淄王李隆基,追隨他平韋后之、誅殺太平公主,至右監門衛將軍,累加至驃騎大將軍,封渤海郡公。此人因軍功以宦之而拜將封公實可稱人杰,卻被李珠兒輕輕悄悄奪去了懷中之,怎能不驚訝。
高力士驚異地指著道:“你……你怎會?”
李珠兒卻不理他,輕輕將白綾系在楊太真頸上,如系一條巾子,同時在耳畔輕語道:“我知娘子心意,我來助你。”
楊太真半是恐懼半是激,抖著點了點頭,一時所有人都愣在那里,不知道該阻止李珠兒還是聽之任之,便是高力士和晁衡這樣的親近臣子也不知如何是好。
李珠兒卻沒有毫猶豫,忽而雙臂運勁,白綾登時繃直,發出撕裂之聲,楊太真兩眼一翻昏了過去。
高力士見狀膺痛哭,晁衡也默默蘸淚,李珠兒卻一松手,輕叱道:“哭什麼!”對井真道:“用藥!”
原來一勒的時間甚短,不足以勒死楊妃,只是一時閉過氣去,晁衡喜道:“是了,是了,現在時間迫,拖了久了只怕外面龍武軍察覺,與其苦勸,不若先將事做實,之后徐徐開導便是。”
獨孤問湊近看楊太真藕般的頸子上被勒出一道紫紅的印記,贊道:“不錯,珠兒小子好手藝,有了這個印子便騙得過陳玄禮等人咯。”
井真卻拿著丸藥站在那里手足無措,李珠兒又劈手奪了藥來,白了他一眼,隨手塞楊妃口中,一合下顎,在頸上一挲,將藥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