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連江朔這樣的局外人,也已經聽出來陳玄禮才是幕后真正的主謀,高力士氣的戟指喝道:“陳玄禮,你想做什麼!”
陳玄禮只是低頭叉手捧心,也不解釋。
圣人愣了半晌,低聲道:“朕知道了。”
張小敬伏地朗聲道:“還請圣人速速決斷!”
高力士氣急反笑道:“反了,反了!張小敬你是什麼狗東西,也敢迫圣人?”
圣人卻仍然面如常,只是聲音低弱道:“此事由我自會置。”然后轉。”
江朔這才看見圣人拄著手杖,腳看來不太靈便,高力士上前想要攙扶卻被圣人甩開了手臂,獨自一人禹禹向走去,這位古稀天子腰板依然直,只是手杖“篤篤”之聲凌暴了他心的不安。
高力士既不敢上前攙扶又不敢離得稍遠,只得隨其后,陳玄禮對張小敬使了一個眼,也轉。
李珠兒一攙方才了驚嚇的韋見素,聲道:“韋相公驚了,我送你進去。”
韋見素心中昏,真就任由李珠兒扶了往府走,李珠兒拿眼一瞟江朔,江朔等人立刻會意,隨著一起,此刻府外龍武衛跪地宮,府龍武衛正不知如何此,人心浮,自也無人上前攔阻江朔等人。
江朔與獨孤一家就這樣大搖大擺,跟在圣人后,穿過庭院得屋。馬嵬驛是大驛,驛甚大,但此刻立了許多員,竟也顯得狹促起來。
由于圣人出城走得十分慌,只有數臣子跟著他出走,此刻驛員的品級參差不齊,既有朱紫袍的勛貴,也有青衫綠服的低階員。
眾人見圣人回來,忙聚攏過來,但卻無人敢開口詢問,江朔雖不能看到圣人的臉,但想來他此刻面極其難看,有人湊近了高力士低聲詢問,不一會兒外面發生的一切窸窸窣窣地傳遍了屋。
江朔與李珠兒等人悄立于屋一片影之中,見圣人拄著拐杖側首而立,江朔恰能見到他的側臉,只一會兒的功夫,圣人與出門之際相比仿佛忽然衰老了很多。
沉默讓屋顯得更加抑,過了好一會兒,終于有人站了出來,打破沉默的是一穿綠袍的七品員,那人跪倒在地奏曰:“臣京兆司錄參軍韋諤斗膽進言,眾怒難犯,安危在晷刻,愿陛下速決!”
語畢韋諤以頭搶地,不斷叩頭,以至流滿面。
圣人轉頭看了他一眼,心中顯然煩已極,卻只能住怒氣,以盡可能緩和的語氣道:“貴妃常居深宮,與外朝素無往來,安知國忠反謀?”
陳玄禮再度跪倒道:“縱使貴妃無罪,然軍眾將士已殺了楊國忠,楊國忠乃貴妃至親,若仍留貴妃陪伴陛下左右,將士豈敢自安?此去蜀中二千里,軍心不穩,何以保陛下平安?”
驛再度陷了沉默,圣人不言,無人敢言。
這次是高力士打破了沉默,他靠近了圣人,聲道:“大家,娘子誠無罪,然陳大將軍所言也是事……愿陛下審思之……”
宮里人稱皇上為大家,貴妃為娘子,本是親切之意,此刻高力士說來卻似鋼刀剔骨,驚得圣人一激靈,但他沒有出聲,仍然保持著可怕的沉默。
群臣知圣人心中已生搖,一齊跪倒,齊聲道:“將士安則陛下安矣,愿陛下審思之!”
獨孤湘忍不住呸了一聲道:“男人失了江山,卻人抵死,卻是什麼道理?”
圣人聞言一驚,轉頭卻見是一不認識的,邊是宰相韋見素,但其他老人等卻均不認得,正疑間,跪倒的群臣中有人揚起頭來,道:“這不是湘兒娘子麼?你怎會在這里?”
獨孤湘循聲去,喜道:“呀,這不是東瀛晁卿麼?你沒去東瀛,又回來啦!”又道:“咦……藤原大使和井郎也在……”
說話那人正是晁衡,想來和江朔分別之后,東瀛人一行又回到了長安城,阿倍仲麻呂也就是晁衡重又朝為,他與藤原清河皆著紫袍,看來品階不低。
井真穿的是侍者的服,他聽獨孤湘喊他的名字,連忙雙手搖示意不要提自己的名字,因為他當年詐死,長安城中還有他的墓碑,如何能活了過來?
其實井真也是多慮了,他當年不過是個寂寂無名的遣唐使,追贈了個六品散的銜而已,誰會記得他是死是活。
圣人轉頭問晁衡:“晁卿,你認得這小子?”
晁衡叉手道:“臣確實認得此子,是隴右大族獨孤家的兒,名喚獨孤湘。”
圣人點點頭,指著獨孤湘邊的獨孤問道:“我記起來了,這位是獨孤家的大族長,靜樂遠嫁時,我曾在長安見過老丈一面。”
獨孤問嬉笑道:“圣人,沒想到你還記得十幾年前的舊事,你我年齒相若,你我老哥還差不多。”
獨孤問生詼諧,不為世俗所累,哪怕面對大唐皇帝也一般無二。
晁衡接著介紹:“這位年輕人更是了不得,乃漕幫主,江湖盟主江朔,江溯之……陛下,我曾說過當年回東瀛路上遭遇海難,若非江主相助,臣便再也見不到圣人了。”
圣人又點點頭,道:“原來是我大唐的青年才俊。”
圣人的語氣刻板僵,江朔知道他并非真的對自己這些人興趣,而是在拖延時間,此刻圣人正不得晁衡將所有人都一一引薦一遍,不,最好還有百人、千人等著引薦才好。
然而并沒有百人、千人,晁衡亦不認得葛如亮、獨孤楚夫婦,他的介紹戛然而止,群臣哪里管得了什麼故人重逢以及江朔、獨孤湘是何人,他們只知道當務之急是勸圣人死楊妃,又復跪拜磕頭,勸圣人速決。
獨孤湘氣得叉腰,又想開罵,卻見井真湊了過來,低聲道:“吾倒有個法子。”
獨孤湘沒好氣地道:“你能有啥法子說服這幫老頑固,臭烏。”
這些大臣跪滿了一地,加上頭上的翅幞頭,還真有點像烏,李珠兒竟噗嗤一聲樂了出來,李珠兒素來不把別人的死活放在心上,此刻還有閑發笑。
獨孤問道:“哎……湘兒,就是你的不對了,老未必頑固,這個屋里爺爺我年紀最大,我可不頑固。”
井真道:“吾意……無需說服這些老烏……”
他把老頑固和臭烏簡化了“老烏”,不免引得孤獨問再度高聲抗議起來。
獨孤湘皺眉道:“你到底想說什麼?別繞彎子啦!”
井真湊近獨孤湘,將聲音到最低道:“當年吾為了留在大唐追查遣唐使船隊的下落,曾經詐死……”
獨孤湘一點就,掌笑道:“是了,是了,我怎麼忘了!”
圣人與絕中仿佛見到了一點希,竟不顧自己九五之尊,出口詢問道:“小娘子,你們有什麼法子?”
獨孤湘剛想開口,卻被人狠狠扽了一下袖,卻見是晁衡在對輕輕搖頭,獨孤湘何等聰慧,知道這法子說出來可就不靈了,忙改口道:“回稟圣人,我知道有個法子,嗯……可以死的毫無痛苦。”
圣人原本滿懷希,聽獨孤湘之言于他不啻晴天霹靂,眼中希之火頓熄,也顧不上治欺君之罪,只是極度委頓地對高力士道:“力士,便由你去辦吧……”
高力士低聲唱喏,轉向后走,陳玄禮跟上道:“事關重大,臣須得親見。”
高力士怒道:“陳玄禮,莫要得寸進尺!”
獨孤湘上來道:“我去,我去,楊妃是子,我和珠兒姊姊進去伺候才好。”
陳玄禮如何能對這兩個素昧平生的小子放心?韋見素上前道:“大將軍你一戎裝莫要驚了貴妃的駕,你如放心不下,便由見素和獨孤丈做個見證吧。”
韋家、獨孤家都是名門大族,他們見證的可信度就大不一樣了,陳玄禮有些猶豫了,向圣人再拜叉手道:“我可以不進去,但須得見到尸,否則玄禮實難服眾。”
圣人仿佛又老了幾歲,幽幽道:“便如大將軍所愿,力士,你去吧。”
高力士在前,韋見素、獨孤問與湘兒等人一同,晁衡和江朔、井真等人也要,陳玄禮卻攔住他們道:“你們進去做什麼?”
晁衡不理陳玄禮,面向圣人叉手道:“我這仆人有個東瀛的法子,能讓貴妃走的毫無痛苦,也容臣與娘子道別吧……”
圣人聞言掩面道:“難得巢卿有此心意,你去吧。”
江朔聽他語帶哽咽,也不知是否在哭泣,心道:圣人此番態絕非作偽,看來確實與楊妃真意篤,但要他為了自己卻又不惜死人,終究還是江山更勝人了,為君王卻也不能從心所,又有什麼可羨慕的。
想到此他不由得輕輕搖頭,跟在隊伍最后面,悄無聲息地轉過屏風,進后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