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朔的吐蕃語所學有限,又只遠遠地聽二人對話,也只能了解個大概。
那二人說的是“尊者”還是“師尊”見到有牛皮小舟,覺得奇怪,他們下山來看,一人道:“冰川落了這麼大一片,就算真有人來想必也是死無葬之地了。”
另一人道:“若是為那兩個漢人而來,想必是高手,未必就死。”
先一人那人哈哈大笑道:“便是真有高手來,還能是四位師尊的對手?”
后一人十分謹慎,道:“師尊固然法力廣大,但漢人狡詐,不可掉以輕心。”
先一人則更為自負,道:“古辛上師死在西海,那是吐谷渾之地,沒有山神庇佑,此地乃吐蕃第一神山,十三神峰之下,任何妖魔邪祟都只有死路一條。”
后一人似乎并不同意,卻不便反駁,只道:“小心些總沒壞。”
二人站在山坡上俯瞰河面多時,既不見人影也不見牛皮船的殘骸,便轉離去了。
江朔對李珠兒把那兩人的對話大致復述一遍,道:“看來吐蕃上師不在聿賁城外而在此,所說兩名漢人怕不就是裴將軍和空空兒吧?”
李珠兒道:“很有可能,巨子給我傳信,只說想擒住吐蕃領軍之人,迫吐蕃退兵,卻反被困住,我只道是在聿賁城外吐蕃大營中有什麼厲害的陣法困住了他們,沒想到竟然是以群山為陣,實在是匪夷所思。”
江朔仰頭看著高的雪峰,也不知有多白雪皚皚的山尖,似乎沒有十三峰,又似乎遠超十三峰,他不解道:“群山之間間隙如此之大,又怎能困住二人?難道還真有什麼法障界不?”
李珠兒搖頭道:“與其在此瞎猜,不如上山一看便知。”
江朔點頭稱是,二人走上山坡,冰川新降,表面尚,那兩個吐蕃人的腳印清晰地印在上面,江朔和李珠兒循著腳印向上山上行去,二人怕撞上吐蕃人不敢快行,一路小心藏行跡,以防還有其他巡山的吐蕃人。
腳印并非直向山巔行去,而是盤山而走,逐漸遠離河谷深群山之中,抬頭時,積雪的群峰遙遙在上,二人不知此乃南詔和吐蕃的界山,最高峰被吐蕃人稱之為“卡格薄”,意為險峻之山,高逾萬仞,自古以來從未有人能攀到峰頂。
江李二人循著吐蕃人的足跡先向南行再轉而向西,到了黃昏時分,已到了主峰的西南面。
其時山谷已經昏黃一片,但回主峰,夕正落在雪白的山巔之上,一片暖融融的金黃,江朔不想到當年積金中的“金壁”,只不過雪山高闊,氣勢遠勝茅山多矣。
江朔還著雪峰發呆,李珠兒一拉他袖,往西一指,江朔順著手指方向去,此刻山巔雖然仍然明亮,山腰為四周群峰遮擋,已暗了下來,但李珠兒所指的方向的山坡上卻有些亮,顯然是有人在山谷中點起了篝火,看起來范圍還不小。
二人此前循著腳印前行,此刻腳印已經依稀難辨,便索朝著亮進發,又行了里許,二人走上一山梁,向下張,卻見是一片山間臺地,此地已到了半山腰,地上已經蓋上了一層薄薄的積雪,其上建了一片不小的營地。
營地分為外兩層,最外面是一圈木柵欄,四面設有四座木門,中央是一座巨大的白帳篷,四周的小帳篷九個為一組分八組,與中央大帳共同組了一個正方形的九宮格,方外圓之間的帳篷則連營之勢,組了十八條輻輳狀的線條,營中有人圍著火塘吃喝,有人舉著火炬巡營,二人遠遠看到的火即源于此。
李珠兒又拍了拍江朔的肩頭,讓他向南看,卻見臺地南面的群山開了個口子,斷崖邊一道白練似的瀑布飛瀉而下,只聽水聲隆隆,卻不知其所往。
再往遠看,卻見十數里外,夕斜斜地落在一座山間小城之上,離得雖遠,但雪山上空氣澄澈,將那小城看得清清楚楚。
小城東邊背靠險峰,另外三面皆是澎湃激越的蘭滄水,河水在城外環抱灣,仿佛天然的護城河,此城之險峻不下石堡城,是易守難攻的形勝之地。
河對岸則是麻麻的白點,每一個白點就是一座吐蕃軍的帳篷,白點何止千個萬個,由此可以推想吐蕃軍勢之盛。
江朔恍然大悟道:“那小城便是聿賁城,吐蕃人在此山中設帳,整個蘭滄河谷一覽無,這位將軍倒會找地方。”
李珠兒卻搖頭道:“此雖能俯瞰整個戰場,但是距離過遠,軍令難以傳達,想來不會是領軍大將的營地,看起來更像是督戰的監軍。”
江朔奇道:“怎麼,吐蕃也有監軍太監麼?”
李珠兒道:“我看這營地的規模,不可能是普通監軍太監……我一直在想巨子說他要擒住吐蕃首領,其退兵,若說的是馬祥仲杰,就算擒了他,吐蕃退兵也不過一時,只需再派大將領軍卷土重來不就行了。”
江朔道:“是啊,除非能擒住吐蕃之主,他許諾不再進犯。”
李珠兒道:“吐蕃之主稱為‘贊普’,贊普出征與唐皇親征一樣,會有特殊的旗幟、儀仗……溯之,你看這營地四座轅門旗幟各不相同——西赤、東青、南黃、北綠,中央大帳四周的旗幟卻是白,我聽說吐蕃王族尚白,只有贊普才能用完全素白的旗幟。”
江朔皺眉道:“打仗用白幡,多晦氣啊……難道說吐蕃贊普真在營中?”
李珠兒道:“怕是故布疑陣,將巨子引來圍困的。”
江朔道:“如此說來裴將軍和空空兒很可能便在大帳之中了……”他又不擔心起來:“可是從裴將軍發出飛書,到我們趕到此地也已經半月有余了,這片營地無所依憑,他們能對峙這麼久嗎?”
李珠兒搖頭道:“這我也不知道,不過巨子說普天之下只有你能助他們困,又說一月之他們足可自保,只要我帶著你在一個月趕到便有救……”
江朔道:“此上次收到飛鴿傳書,姊姊可還收到過別的消息?”
李珠兒道:“信鴿原只能飛回固定的鴿巢,盟所用的信鴿以飼養,我們在上帶有藥,飛鴿可以回到人的邊,但這也有個限度,不能離巢太遠,我離開盟在安西的駐地太遠,任信鴿在靈也尋不到我了。”
江朔不擔心道:“也有可能裴將軍他們并不是在此地遇敵的,而是被一步步到此地。”
李珠兒微微一笑道:“你忘了那兩個吐蕃人所說的?若他們說的那兩個漢人是巨子和空空兒,那他們現在肯定還未落敵手。”
李珠兒看來對裴旻和空空兒頗有信心,江朔心道不錯,一腰間七星寶劍的劍鞘道:“那便殺進去再說,看看大帳中有什麼古怪!”說著便要起。
李珠兒忙拉住他道:“溯之,切勿莽撞,你不覺得下面這個營地看起來十分詭異麼?”
江朔搖頭道:“我不通兵法,但也見過不營壘,確實未見過此等結寨之法,看起來……看起來有些松松垮垮,難道是吐蕃人的奇特陣法?”
李珠兒指點道:“此營壘分九個小寨,外有十八道曲線,倒似是人的臂膊。我聽說苯教護教神是一九頭十八臂的神將,恐怕此陣就是模仿護教神所做的‘壇場’,中九寨為頭,外面十八連營為臂,此營地模仿神將之形,怕不簡單。”
江朔道:“就算在雪地上畫個惟妙惟肖的神祇,難道那神就能活過來與人手不?”
李珠兒道:“我也不知其奧妙所在,但不要忘了當年高不危所布八門金鎖陣,若吐蕃人真是以此營壘困住巨子和空空兒,我們可萬不可掉以輕心,倘若我兩人也在困在其中,可就再沒有后援了。”
江朔點點頭,反正他們比裴旻所說的一月之期早到了十幾日,今日便不行也無妨,不如靜觀其變,倒要看看吐蕃人有什麼古怪。
這座營地確實有些詭異,以此營盤的規模來看,營地太安靜了,軍人豪,在營帳間來回出,吃酒耍錢,哪有如這營地般各自閉帳門的?
但幾隊巡營的軍士走起路來拖拖拉拉,聚在篝火邊的軍士看起來也很松弛,完全沒有如臨大敵的迫,只是那中央大帳更是神十足,看了半日,也不見有人出,大帳四周沒有炬火照明,也不知帳在何,帳腳扎得極牢,一線也沒出來,夜深之后,它那巨大白的影便幾乎沒黑暗,依稀難辨了。
江朔和李珠兒二人靜臥在山梁,高山上日間還覺和暖,夜間則極其寒冷。江朔力分罡凜二炁,他運起罡炁周游全便渾和暖,自然不懼嚴寒,但看李珠兒卻在微微發抖,江朔手握著了李珠兒的手掌,但覺手掌冰涼,連忙將罡炁傳李珠兒。
李珠兒初時還想掙,發現江朔的用意之后便也不再相抗,任江朔的力流過四肢百骸,立刻覺得如懷抱火爐一般,全和暖起來。
江朔心中卻暗暗吃驚,他力傳李珠兒時發現李珠兒的力十分沛,只是寒無比。李珠兒是子力走寒一路本不足為奇,但的運功法門似乎十分奇特,空空兒曾將自己的力借給獨孤湘,江朔知他的力是先天功的路數,并無奇詭之,顯然與李珠兒所練功大異其趣。
而且李珠兒這些年來功夫似乎進不,半月前在于闐宮城中居然能和葛如亮打得有來有回,也不知是練功刻苦,還是得了什麼奇遇才致如此。
江朔正在那邊胡思想,李珠兒忽然輕輕掙開他的手,低聲音道:“有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