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張紙箋對折著的,江朔剛要展開,獨孤湘卻按住他的手,拿眼睛一瞟邊上的段儉魏,段儉魏頗為識趣地道:“我上面去看看師尊的墳墓。”
江朔撥開獨孤湘的手,道:“段郎和他師傅不一樣,并不是惡人。”又拉住段儉魏道:“段郎,你不用走,我們一起走到此,一起看看也無妨。”
段儉魏卻輕輕掙開江朔的手道:“江主,一者這是江湖故盟主所留,二者看來事關大唐皇室,段某一非江湖中人,二非大唐人士,實在不便與聞。”
語畢不等江朔再做挽留,便徑自放下鐵梯,趴出口走了。
江朔也不好邀段儉魏一同觀看,只能和湘兒一一檢視這些紙箋。
寫第一張箋子的人并未留下姓名,只是自稱江湖盟主,但箋子上押了八寸古鏡鏡背的花紋,顯然確實是江湖盟主所留。三人讀了這張紙上所寫的容,不大為震撼。
箋上寫的是,武德九年六月初四,李世民在玄武門發兵變,殺死了太子建和從弟元吉。這與廟堂之爭與江湖盟本來沒什麼關系,但牽扯到另一人卻讓江湖盟主大為爭震怒。
高祖李淵一個侄子李瑗,高祖命其為刑部侍郎,安山南,不久改任信州總管,進封廬江王,李瑗本人沒什麼本事,卻喜好結江湖豪杰,便是在山南時他在與時任江湖盟主好,結為莫逆之。得江湖盟的鼎力相助,李瑗倒也把個山南道治理得井井有條,后累次升遷至山南道行臺右仆。
武德九年,李瑗以廬江王幽州大都督,這次他還是用同樣的法子,與高人結,這一次他卻信錯了人。
高祖李淵也知道李瑗這人沒什麼本事,派右武衛將軍,彭國公王君廓助他鎮守幽州,王君廓出綠林,原是太行山中的強盜,隋末他先投瓦崗后降大唐,人品雖然差領軍打仗倒是頗有些本事,李瑗對他頗為依仗,并與他聯姻。
沒想到王君廓卻恩將仇報,玄武門事變之后,王君廓在李世民面前立功,便傳謠言說太子建曾與李瑗勾結,朝廷派通事舍人崔敦禮前往幽州召瑗朝,王君廓又勸說李瑗朝必死不如起兵造反。
李瑗便扣留崔敦禮,征集部隊,不想王君廓早已帶領一千多親兵進城將他擒住,這時李瑗才知道上了王君廓的當,他當面怒斥王君廓,王君廓怕他朝后將真相說出,索一不做二不休將李瑗縊殺。
朝廷以君廓有平叛有功,命王君廓為左領軍大將軍兼幽州都督。
得知此事,江湖盟主大為震怒,貞觀元年,王君廓朝,結果尚未到京城,就被江湖盟的一眾高手在渭南路上截殺,算是替廬江王李瑗報了仇。
看到這里,江朔道:“修史書上說,王君廓之死是因為他在幽州都督任上驕縱越法,唯恐朝廷見責,心中不安,便在渭南殺死驛吏,準備叛逃突厥,途中被野人所殺,王君廓死后他謀反的事敗,被貶為庶人,封邑也被削除。這江湖盟主卻說,是他向太宗李世民獻上王君廓陷害李瑗的證據,太宗皇帝才在王君廓死后搋奪了他一切封賞。”
獨孤湘卻催促道:“快看下去,后面說的什麼……”
這箋子折了數道,看來是個不短的故事,江朔翻過來看下一篇。
那江湖盟主繼續寫到,李瑗死時不過四十一歲,雖然是被小人陷害,但他謀反終歸是事實,他被傳首京城,朝廷下令將李瑗廢為庶人,絕其子嗣宗室屬籍。李瑗有一個姬妾,是他在山南時所娶,頗有些姿,王君廓污蔑說是李瑗在江南強搶來的,獻于太宗李世民,李世民竟然將其納后宮。
江朔搖頭嘆道:“據說太宗即位之初,便下詔稱宮人數眾多,多年幽居在深宮中,實在可憐,下令簡選一些留下,其余的放出宮,任其婚配。百姓無不稱頌其德,沒想到居然還會做出收別人姬妾的事……”
獨孤湘道:“這有什麼?我聽耶耶說咱這位太宗皇帝,最喜歡改史,誰知道流傳下來的哪些是真,哪些為假。”
江朔繼續讀下去,江湖盟主得知此事后,將這子帶出了宮闈,但中原之大再無那子的容之所,便決定帶去西域避世。當時西域并不完全掌握在大唐手中,很多犯罪的,或是前朝舊臣不愿降唐的都去了西域各國,一般來說大唐朝廷也不會為了這些人勞師遠征,把他們捉回中原。
但江湖盟主把這子帶出長安時卻夾帶了私貨。
太宗李世民即位后,曾多次下詔寬赦建、元吉的黨羽,對二王府的屬也多有委以重任的,但他對二王子嗣卻毫不留,將建的五個兒子,不論長盡數誅殺,革除皇室宗籍。
不過,其實李建還有一個腹子,東宮姬妾中有的亦被充宮中,其中一便懷有建的子嗣,當時已經足月,只以寬袍大袖遮掩了過去,竟然未被發現,七八月間誕下一個男嬰,可就無法再養在宮中了,江湖盟主潛宮中之時,這孩子剛剛誕出,那東宮姬妾便求他將孩子帶出皇宮。
江湖盟主不齒于李世民收納兄弟姬妾的行為,決定帶走這個孩子。東宮姬妾懷有孕之時都會賜予玉牒為信,江湖盟主便一刀將玉牒斬為兩段,一半藏在此匣中,另一半則由建后裔世代相傳……
讀到此,江朔再次拿起那塊玉牌,道:“原來這就是建子嗣的信,玉牒上刻的是李建的小字‘毗沙門‘,卻我們誤會’沙門‘了。”
獨孤湘道:“這可和當年李邕李使君說的故事對上了,看來建子嗣在西域之說并非空來風,當年李客給波斯王看的玉牌恐怕就是另一半刻著’毗‘字的玉牒了。”
至此,第一張箋上寫的容就到此為止了。
江朔展開第二張箋,落款仍是“江湖盟主”,字跡筆卻與第一張完全不同,江朔苦笑道:“看來歷代江湖盟主都不喜歡落筆寫自己的名字。”
這張紙寫的卻是,上任盟主將建子嗣帶到西域后,因見太宗將國家治理得一片興旺,開啟了貞觀盛世,他便決定將建子嗣的永遠封存,不再示人。而時任盟主之世,正是武后專權之時,李唐皇室被屠戮殆盡,時人多擔心武氏會取李唐而代之,為免李唐脈斷絕,任盟主據上任盟主所留信息,只前往西域尋找李建的子嗣。
但他花了太多時間,從調元年到長安四年整整二十五年,等他把孩子帶回中原之時,武氏已經還政李唐了,他和同行的波斯王泥師商量后,決定繼續封存這個消息,建子嗣也不知道自己的真實世。
江湖盟主將金匱藏于此,此與地脈相連,卻在斜逸旁出的一條脈絡之上,下面的大廳曾是江湖盟聚會之所,不過早就不用了,為防有人從大廳中潛,時任江湖盟主便將盜來的明鹽藏于火鼎之作為陷阱,而真正的寶藏則藏在這間室之中。
這間石窟室乃前輩高人所開鑿,有單獨的道路通過地脈進,但路途似迷宮一般,進的方法只有泥師知道,而開啟金匱的方法又只有江湖盟主一人知道,因此只有二人的傳人同心合力才能到達此,能看到這段文字的,想必不是新任江湖盟主,就是景教法王了。
最后又加了一句,下面大廳有一條通道,沿通道上行,有一間用巨石機關擋住的室,這是歷代盟主閉關修煉的地方,若力達不到登峰造極,絕難憑借自己的力量出來,務必慎之又慎。
二人這才注意到此還有一個口,想必便是與地下脈絡迷宮相連的口了。
獨孤湘嘆道:“怪不得這些口都設得這麼奇怪,原來我們都走反了。”
江朔卻奇道:“按這箋上所寫,以及李使君講的故事,寫第二張箋的江湖盟主是李客?這也太過匪夷所思了……”
后面那些白藤紙所書的筆又大不一樣,每一頁都用小楷謄撰得工整干凈,估著是修史書的一部份冊頁,每一張卻都與正史所述大相徑庭。
比如正史說,太原起兵是李淵不愿起兵,李世民極力勸說而促“晉起兵”,更有一份“太原元謀十七功臣”的名單,李世民赫然居首功。
而一張白藤紙上寫的卻是:李淵為太原留守時,命李建在河東招募能人異士為己所用,后天下大,李淵卻遲遲不肯反隋,李世民雖然勸說卻也沒有搖李淵的心意。直到李建帶著裴寂等人回到太原來見李淵,勸李淵仿效伊尹、霍廢掉隋煬帝楊廣,擁立代王楊侑,發兵傳檄郡縣,師出有名,令中外歸心。
又比如正史說李世民率軍奪取隋都大興城,之后征戰四方,為建立大唐之第一功臣。
而另一些白藤紙上寫的卻是李建率兵奪取大興城,在西進關中時立功最多,李世民為史、封秦國公時,李建已是唐王世子,封軍大將軍、東討元帥。
以至于最為著名的李世民為尚書令,故唐朝不設尚書令之說,白藤紙上也寫的是“建為尚書令”。
正史說李淵多寵,萬年荒唐,建心狹窄,不能容人,李世民才不得不發玄武門之變。
而白藤紙上卻無此記載,反而多有李淵德政,建能干的記載。
這樣的記載雖然都只是只言片語,卻數量眾多,不一而足,江朔閱覽一遍,放下白藤紙道:“看來這些都是當年被出來掩藏起來的實錄。”
獨孤湘道:“改這麼東西干嘛?我看都離武德九年遠的很呢。”
江朔道:“如果世人看了這些歷史原本的模樣,就不會覺得建的死和太宗皇帝的即位如此的理所當然了,反而會覺得太宗皇帝得位不正,若再不失時機地推出建的子嗣后代……難怪裴旻和皮邏閣都說這些是可以顛覆大唐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