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姑皺眉道:“大食人不都是跑船的商人麼?”
秦越人道:“阿云,你有所不知,在大唐極西之地有大食國,這大食國幅員遼闊,恐怕不下大唐,大食除了商旅,軍卒、武士可也多得很呢,更有專司暗殺的刺客軍團。”
云姑點頭道:“我看這大食也沒什麼了不起,不過滅了波斯這麼個蕞爾小國,卻被你捧上天了。”
波斯可不是蕞爾小國,波斯薩珊王朝也曾是幅員廣大的帝國,秦越人知云姑這是置氣之語,也不與爭執,接著著說道:“大食滅了薩珊王朝,奪了波斯之地,卑路斯及其子孫被迫不斷東遷,直至到了吐火羅地,得到大唐庇護這才安頓下來。”
庭院中有一方小池塘,池水下置了幾缸菡萏,仲夏夜晚的涼風拂過,蓮葉浮,秦越人眼被吹皺的池水,仿佛在遙想那路盡頭的無盡殺戮與逃亡,他頓了一頓,續道:“卑路斯、泥涅師兩代波斯王都被唐皇封為波斯都督,這波斯都督府便暫且棲在吐火羅地,心中卻還想著回復波斯故國。不想波斯想著復國,大食卻也想著斬草除呢。師父遇刺首先想到的便是泥涅師大王還在吐火羅地,大食殺手既然能不遠萬里來刺殺他一個王族旁支,又怎會放過泥涅師大王?”
云姑冷冷地道:“因此他你去吐火羅地援護泥涅師?只是且不說吐火羅地遠在西陲,距離遼東山高水遠,就算你趕在刺客前面到吐火羅地,就憑你這點三腳貓的手,又能有什麼作為?”
秦越人道:“阿云,你有所不知,我師父除了是名醫大賢之外,更有一個份是景教大唐分壇的法王。他知道大食一來不容波斯王族,二來不容景教,刺殺了他的同時,定然會對景教不利。泥涅師大王邊有波斯鐵騎拱衛,刺客未必能得手,而景徒多為士、工匠和醫師,多是沒有武功的凡夫俗子,他讓我暫攝法王之位,聚攏各地教徒以自保,再去西域尋找泥涅師大王。”
云姑仍是語氣冰冷地道:“于是你便不告而別了……”
秦越人道:“若是我一人的命,我自是不會顧惜的,可秦鳴鶴將景教這一副重擔到我肩頭,我……我可就不能因我一己之私,而至坐視數千人命陷于危險之中了……我知道如回來見你,定是走不了,故而……故而……”
云姑道:“故而就選擇不辭而別咯……就算如此,你往來吐火羅地需要幾十年麼?難道是隨著泥涅師打到波斯去收復故國了麼?”
秦越人對云姑嘲謔之語一笑置之,道:“阿云,你說笑了……我隨師父到渤海國時是長安三年,回到長安義寧坊景教總壇時已是長安四年了,還好景教在各地的徒眾初時遭到一些襲擊,但一來聚攏教徒據廟自守,二來憑著當年家師做太醫時結下的善緣,求得各地司府衙門派兵保護當地景寺,如此過了些時日大食殺手見無隙可乘,便都罷手了。一切停當后我便帶了些教中高手西行去尋波斯王泥涅師,不想才出了玉門關,便遇上了東歸的泥涅師大王。”
云姑道:“嘿,那你可以省力了。”
秦越人對言語中的嘲諷之意依舊只當未聞,續道:“原來泥涅師大王早在碎葉城遇到了刺客,幸得一位西域漢人相助,才化險為夷,他們不但結伴回到長安,更帶回了一個不得了的大。”
云姑被他說的不自覺地也被吊起了胃口,自然而然地追問道:“是什麼?”
秦越人搖頭道:“阿云,非我不愿告知,實是我自己也不知道這個是什麼。只知道事關大唐皇室,泥涅師念于太宗、高宗兩代帝王對波斯人的容留之恩,決定保守這個,泥涅師對誰也不放心,只將這個大便傳給了景教法王,沒過幾年泥涅師就去世了,這個大便由歷代景教法王保守,連泥涅師的子嗣普尚也不知曉。”
云姑“哼”了一聲道:“我看波斯人還是覺得奇貨可居,想要待來日以此為要挾,否則泥涅師死時直接讓那個大爛在肚子里就好了,何必代代相傳呢?”
秦越人道:“這我可也不知道了……難道是事關什麼寶藏的埋藏地點?不過大唐何其富有,無論什麼樣的寶藏恐怕都不足以撼大唐的江山吧?我也自琢磨了很久,卻仍是不得要領。”
江朔心道:秦鳴鶴不是把法王之位傳給秦越人了麼?怎麼秦越人卻不知道這個呢?果然云姑冷笑道:“秦越人,你這話中可有個重大的紕……你既說這個由歷代景教法王保守,秦鳴鶴死前讓你代攝法王之位,你不就是法王麼?泥涅師為何不告訴你?”
秦越人道:“阿云,你有所不知,我只是代攝,景教在大唐分壇的法王須得波斯總壇任命,我到長安后便將鳴鶴法王的死訊飛馬報知總壇,總壇得到消息后再委派合適的人選唐,長安四年傳出訊息,景龍元年新任普羅法王才到的長安,前后兩年多的時間,已經算是快的了,也多虧普羅來的及時,泥涅師其時已經病膏肓了,吊著一口氣好不容易等到普羅到來,他將傳于普羅之后,便溘然長逝了。”
云姑用不可思議的眼神瞪視著秦越人道:“這麼說來普羅和泥涅師并此前不相識,泥涅師就放心把這麼重要的告訴一個初次見面的人?”
秦越人以一種更奇怪的眼神回云姑道:“景徒在景尊面前立誓,那便是一諾千金,雖刀劍加頸亦死不旋踵,何況普羅法王乃是景教大德?又怎會背誓?須知尋常人背誓以為可以得利,景徒卻知道背誓者死后會墮永恒地獄,又豈會為了一時之利而甘永世之苦?”
云姑心中大搖其頭,暗道,照你這麼說世上信景教的豈不是沒有惡人了?此見實在太過迂腐,不過大唐王朝興衰敗,對來說都算不得什麼,云姑便只關心秦越人為何再也沒有回渤海國來,道:“我也不管你們景教這個那個,你既然卸下了景教法王的重擔,卻為何還是沒有回來渤海找我?”
秦越人側頭著池水陷了沉默,云姑也不催問,只是死死的盯著他的眼睛,等他的答案。
秦越人終于下定了決心似的長出一口氣,緩緩地道:“我在長安景寺中代為主持二年期間,與各位大德日夜誦經祝禱,才真正了解了景尊的教義,我原是個波斯孤兒,秦鳴鶴既是我師父,又像我阿爺,我出生便洗禮,自記事起便是景徒,也讀圣經,但對教義其實是似懂非懂,秦鳴鶴醉心醫,醫道倒是教了我不,這教義一節卻說的極,我的信念其實也并不十分堅定,在長安兩年卻讓我對景教有了真正深刻的理解,唯其如此,每每想到當年你我的私,便面紅耳赤,愧疚不已……”
云姑道:“我聽聞景徒不戒葷腥,亦可婚配……”
秦越人低頭道:“景徒可以婚配不假,但不可與他人妻子行茍且之事……你是北溟子的妻子,你們雖然不睦卻終究是夫妻,我為景徒非但不勸和,反而做下了這等放浪之事。”
云姑“嗤”了一聲,也轉頭著那方池塘,心中卻滿是憤怒與不甘。
秦鳴鶴自顧自道:“我雖閉門苦修,每日祈禱、懺悔,心中卻始終不得解,終于有一天我想明白了,與其為過去懺悔,不如現在行善積德,以消弭業障。”
云姑仍是用冷冰冰的語氣道:“因此你四游方行醫,就是不愿意來北地。”
秦越人默然不語,云姑道:“罷了,罷了……話已至此,我這便去了!”說著霍然起,就要離去,秦越人一驚,也跟著起,他想手去拉云姑,手到半空去終于停住沒有去握的腕子。
眼看云姑要走,院門忽然開,大無藝搶了進來,“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抱住云姑的雙腳,不住磕頭道:“阿娘,你和阿爺暌違四十載,還有什麼心結不能解開,怎地一言不合就又要離去呢?”
秦越人一,道:“你……你是我的孩兒?”
云姑卻冷冰冰地道:“錯了,錯了,這人可不是你的阿爺。”
李珠兒一攜江朔的手道:“該我們出場了!”朗聲笑道:“云姑,你好糊涂!”說著不由分說拽著江朔從樹中躍出,卻不向庭院中央落去,而是到大屋門口,李珠兒推門進屋,從里面拿出一支銅燭臺,這燭臺是一棵樹的造型,枝枝丫丫頗為沉重,李珠兒單手挈來,看來卻甚是輕松,疾行幾步,將燭臺放院子中央,燭臺上各枝上共有十幾支牛油蠟燭甚是明,登時將院中各人的面目照得清晰、分明。
李珠兒將大無藝攙起,扶他在秦越人邊站好,對云姑道:“你自己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