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越人這一刺突如其來,大大出乎眾人意料之外,連圍觀的醫師都發出一陣驚呼,江朔聞言睜開眼看到這一幕,再想阻止可是來不及了,獨孤湘剛要跳起,就被韋景昭給摁住了,韋景昭道:“湘兒別急……”又對江朔道:“朔兒,繼續運功,不要松懈。”
江朔依言繼續按住獨孤問的神道護住他心脈,再看秦越人手中四寸長的鈹針斜著刺,幾乎了一半,雖然傷口如泉涌看來甚是嚇人,但他是斜著針,其實刺在皮下上腠理之間,并未傷及臟腑。秦越人一手持鈹針在獨孤問的皮下挑,一手持圓針順著上臂緩緩推拿,不一會兒,秦越人終于將鈹針推出,鈹針整個出之后,針頭卻還吸附著帶出一條長長的事。
原來是先前被秦越人獨孤問的長針,兩針均為黑磁鐵所制,因此可以相互吸附在一起,想來是秦越人將長針刺獨孤問手臂靜脈中,再以圓針推,使其經過整個手臂,上升到前。
漢醫早已知曉循行不止,環周不休之理,《黃帝經》中有“心主之脈”之語,脈是炁帶炁下降,重而輕,因此推極其輕松,奔涌以致“刺之能”;而靜脈是炁推炁上升,輕重,頗為費力,因此回流緩慢。
長針能運行到口,半是靠著秦越人手中圓針推送,半是借著獨孤問自己靜脈回流之力,若長針扎心臟,勢必堵塞心脈,秦越人在長針行將及心脈之際,刺破脈將其取出實是兇險萬分,生死可謂只在毫厘之間。他的手法雖妙,眾醫師卻不明白他為什麼要如此行險,讓長針在脈中行走。
秦越人以鈹針牽著沾滿的長針舉在半空,早有醫師拿白布來接長針,秦越人卻道:“不能用布承接,快拿匣蓋來。”
全行儉雙手捧了匣蓋過來,秦越人這才一鈹針,將長針拋在蓋上,眾醫師圍上來細看長針,只見那長針表面不復潔,而是楞楞的,黏滿了細小的顆粒。全行儉奇道:“這就是那毒蟲甲殼研磨的末?”
秦越人點頭道:“千萬小心,不能沾到皮,這末細小,可以輕易鉆皮,目下雖然被磁針吸附,但為策萬全,還是不要的為好。”
尋常人要是聽說這長針上吸附的東西如此猛毒,早就退避三舍了,這些醫師卻都不自地長脖子觀瞧,反而圍得更近了。
秦越人道:“行儉,你來止包扎。”
全行儉將匣蓋于邊的巢承業,取了自己隨攜帶的銀針刺了獨孤問口的幾道,他手中的銀針細如牛毫,行針可比石針輕巧好用的多了,他刺了幾道之后流頓止,江朔第一次知道,原來刺還有止之功。
全行儉止住之后,馬上又有醫師送來上好的金瘡藥,敷在傷口之上。秦越人卻不管他們如何理傷口,問金乾運:“還有長針麼?”
金乾運雖是新羅王世子,但他醉心經絡之學,才會拜在新羅僧信行門下學習醫,他本以為信行的醫天下無雙,今日見了秦越人行針的手段,心知此非信行所能為,才知人上有人,天外有天,對大唐漢醫實在佩服的五投地,他正看得迷,忽聽秦越人索針,忙道:“有,有。”轉跑去行囊里取了幾個匣子來,道:“長針難以制備,但也還有三枚。”
秦越人笑道:“豈非天意哉,三枚恰夠了。”
他取了一枚長針,依樣施為,從獨孤問右手關刺,從右天池取出,那針上亦沾染了不末。這次全行儉不待秦越人吩咐,直接上手刺止,理傷口。
秦越人吩咐江朔將獨孤問扶著立起,獨孤問尚未甦醒,江朔雙手在他腋下,運起神功輕輕一舉,便將獨孤問立直起來,只不過獨孤問自己完全不需用力。秦越人嘉許地點點頭,又取了兩針,分別從獨孤問雙足腳跟后刺,仍以圓針推拿,這次花費了更多的時間才從兩脅后腰的京門中取出長針。
四枚長針吸附的末越來越,取出最后一枚長針時,針上的末已幾不可見了,全行儉仍是協助秦越人止、包扎,他配合秦越人的手法越來越稔,幾乎是秦越人這邊剛一取出長針,那邊全行儉立刻就止住了。
取完四枚長針,秦越人襟下背后早已被汗水浸了,他拋下手中的鈹、圓二針,長吁一口氣道:“朔兒你可以把獨孤老丈放下來了。”
早有醫師下長袍在地上鋪好,江朔橫抱獨孤問,將他放在地上,獨孤問的臉上黑氣已經消退,再他脈象,雖然依然虛弱,但已經恢復規律、穩健地搏了。
江朔叉手道:“秦大賢真乃當世神醫,看來爺爺已經離險境了!”
獨孤湘也收斂起一貫的嬉笑頑劣,對著秦越人鄭重叩首道:“多謝秦大賢救命之恩!”
秦越人雙手虛扶一把,微笑道:“小妮子快起來,我運針后子虛弱,攙你不起,你快起來,這我可不住。”
獨孤湘仍不肯起來,韋景昭在脅下一拂,道:“湘兒,不要拂逆秦大賢的意思,你快起來吧。”湘兒這才借著韋景昭一拂之力站起來。
秦越人道:“不過麼,這還只是過了第一關,獨孤丈中毒已久,早有毒質滲心脈,不可能盡數拔除,還需渡過幾道難關才能痊愈,不過麼,這可就不是一朝一夕之事了。還得徐徐圖之。”
韋景昭道:“不錯,此地并非久留之地,我們速速離去吧。”
眾醫師亦隨聲附和,秦越人對韋景昭和孟蘆道:“韋道長、孟賢侄,我不善行旅之事,還請二位代為擘畫。”
確實,秦越人雖是當世名醫中資歷最深的,但他只善醫道,并無運籌之能,韋景昭是茅山大師兄、孟蘆是孟余堂的東家,頗有領袖之能,請此二人帶領眾人南下可謂得人。
契丹眾騎士見江朔等人要走,也都要跟隨護送,眾醫師都是唐人,雖然江朔給眾人解釋了契丹人造反是被安祿山迫的,眾人也都見識了安祿山手下孫孝哲的兇蠻,但總是對契丹還心存芥,見契丹人要隨著一起行都面難。
江朔自然看出此中關竅,忙對塔里古道:“塔里古大哥,你得到訊息解救我等,我甚激,但契丹二部此番南下可不是為了護衛我等,還有大夷離堇安排下的軍務要事,不可耽擱啊,依我說現在趕跑了孫孝哲,此間無事,我們就此分別,二位先按大夷離堇布置,破壞燕軍輜重為要,我等自行南下,料無大礙。”
杭翰仍不答應仍要和江朔結伴同行,塔里古卻年紀更大,更為持重,一方面江朔所言的不錯,另一方面他如何看不出大唐醫師對契丹人不心存畏懼,便勸住杭翰,對江朔道:“朔兄弟說得不錯,我們還肩負軍務在,不得與兄弟多做盤桓,今日就此分別,來日有緣再見!”又向著秦越人及韋景昭、孟蘆叉手道:“諸位大賢,一路保重,我等這就去了。”
秦越人等人忙叉手還禮,雙方又說了幾句客氣話,塔里古和杭翰這才率領契丹騎兵向西下山走了,想來是他們人,所用戰并非在平原開闊之地與燕軍拼,而是在醫巫閭山中與燕軍游擊。
眾醫師直到契丹騎軍走得遠了,這才壯起膽子下了棋盤山,從角門回到北鎮廟中,穿過東廊道,到馬殿前取了車馬,這些名醫是各自分頭來的北地,有騎馬、有騎驢,也有坐馬車的,更有人攜帶了不奴仆婢子隨服侍,只是方才東苑地山搖,先是燕軍,后是契丹人,這麼多騎兵來往沖突,眾仆役早已嚇得大半逃了,當然也有不忠仆留下來,因此雖然車馬場中一片狼藉,車馬還都被留在了原地。
韋景昭道:“這些雜役走了倒也好,否則人數眾多,仆役又非人人騎馬,反倒了累贅。”
此前給眾人引路的蒼頭都來自孟余堂,這些蒼頭基本都留在原地,看來孟蘆的統轄之能確實不差,他指揮各蒼頭將套車的馬解下來,將不重要的行李盡都舍棄了,讓眾醫師都改騎馬,蒼頭仆役則有馬乘馬有驢乘驢,只有李騰空、葉清杳師徒的黑白二衛甚是神駿,故仍乘坐二衛。
朔湘二人也尋回自己的兩匹寶馬,獨孤問仍然未醒,干草玉頂黃老馬仍馱了江朔和他兩人,獨孤湘則自乘了桃花叱撥,與來時景何其相似,只是不見了李珠兒。
在韋景昭和孟蘆擘畫指揮之下,眾醫師很快做好了準備,再度上路。他們出了山門卻不再回轉懷遠守捉城,而是先筆直南下,再轉而向東直奔遼東而去。一路東行并未見到燕軍,孫孝哲早不知逃到哪里去了,燕軍亦萬萬想不到眾醫師會不走西路回中原,反向東行,因此一路并無人阻攔。
行不多遠,便到了遼水北岸,此時夏汛未至,遼水上有浮橋連通,眾醫師都有司輿簽發的過所公驗,更兼有中輔趚琳同行,看守渡口的兵如何敢驗,連江朔、獨孤湘這樣沒有公驗的也盡都放過了,渡過了遼水便是遼東襄平城,此地已非燕軍控制的營州地界,進安東都護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