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晚上,在紅花阿婆的小屋里,祖孫倆抱作一團,痛痛快快大哭了一場。
兩個平時不怎麼說話的人,再一次痛苦地剖出心事,二十多年前塵封的往事也逐漸出了全貌。
聽了紅花阿婆自責的回憶,季微瀾終于理解了媽媽當初的離開。
畢竟外公和外婆那樣疼這個獨生,為了追逐夢想而拋棄父母,這種行為無論在過去,還是現在的人看來都過于自私。
殊不知一封錄取通知書,撕掉的不僅是季花枝的前途和夢想。還有對父母的基本信任。
紅花阿婆的,可以為兒遮風擋雨,也可以讓兒覺不見天日。
可以說正是紅花阿婆那一撕,才真正把季花枝推向了外面的世界。
同樣,季微瀾也理解外婆的怨恨和不甘。只是在自己的視野和能力范圍,做了一個認為對兒最好的選擇。
正如要求未婚先孕的季花枝把孩子打掉。
正如后來反對賣掉季家老屋來供季微瀾學畫。
“我不是真的怕人說閑話。我是怕一個人帶孩子日子艱難,以后就算到好男人,再結婚也不容易。”
“我不是舍不得花錢,也不是舍不得這房子……總歸我同阿爸辛苦攢了一輩子,攢下的東西都是的,都是你的。”
“我是氣啊,氣不是真心想回來過日子。”
“我是怕,怕自己不能踏踏實實生活,又帶著你了魔。”
“我是的阿媽呀!我怎麼可能不想好?”
紅花阿婆捶著口,眼淚已經流干。
季微瀾默默地握住的手,不讓繼續施般捶打自己。
一向神矍鑠的紅花阿婆,在這天晚上突然被走了全部力氣,任由季微瀾擺布,里只喃喃重復:
“想不到到最后,居然是我害了……可是,我怎麼會害呢?”
季微瀾也不明白:明明是出于和保護,為什麼到最后卻是兩敗俱傷?
每一個重要的時間節點,都充滿了對彼此錯誤的認知。
季花枝看到的不是和擔心,而是暴的干涉和抑。
紅花阿婆看到的,是兒的倔強和不懂事。
就這樣相互傷害又各自憾了許多年,直到天人永隔。
季微瀾著外婆樹皮般的手背,想起媽媽的手,因為持民宿也變得相當糙。
“媽媽和我后來過得都很踏實。”
小聲地說,近外婆的耳朵。
“媽媽在滇省和川省開了好幾家民宿,生意都很好。客人們都很喜歡,“花枝姐”。結了許多會畫畫的藝家朋友。”
“民宿不忙的時候,也會畫上幾筆。不是國畫,是黑白裝飾畫。滇省有家民宿,每間臥室掛的都是畫的風景和花卉。”
小心翼翼觀察著外婆的臉:“來南極村時,我帶了的一幅畫在箱子里。外婆你要看嗎?”
紅花阿婆沒有說話。
良久之后,才了的頭發,轉而說起了不相干的話。
“蛤蜊干曬的時間不夠久,就不夠。不封好就容易壞。”
“吃之前最好過油炒一炒,味道更鮮。”
“番薯我曬了紅瓤和白瓤兩種。白瓤的燒粥更好。紅瓤的,你蒸一蒸當零吃,不澆蜂也很甜喔。”
“八角瓜還未上市,只有一點去年曬的,你一起帶走。這個你吃就自己留好,不要給那老頭搶了去。他要吃,就等到夏天瓜多了,我做好讓他們發快遞給你。”
季微瀾聽得一頭霧水:“為什麼要發快遞?外婆你要我帶瓜干到哪里去?”
紅花阿婆嘆了口氣:“不用瞞著了。你是個好孩子,我知道的。想畫畫也不是什麼錯。從前是我心太窄,難為你了。”
季微瀾聽得,也更糊涂:“我已經不再畫畫了,開民宿才是我要做的事。”
紅花阿婆捧起的右手,慈地著。
“手能治好,就好好治。想畫畫,就好好畫。你回去以后,民宿這里,我和村里人都會幫忙守著,不用擔心。”
“回去?回哪里去?”季微瀾突然意識到什麼,“是不是我老師同你說了什麼?”
紅花阿婆又嘆氣:“那老頭回回都夸你,又替你找好了醫生。我看他是真心看重你。”
季微瀾哭笑不得。
想必是陶大師不死心,勸不就改勸外婆。也虧得他膽大皮厚敢開口,更虧得那麼恨畫畫的外婆,居然沒有拿起魚叉,直接把他叉倒在海里。
環顧四周,指著屋子里堆碼放的菜干和咸魚問:“難道……這些都是做給帶回帝都吃的?”
“也有給那個老頭的。”紅花阿婆不太愿地說,“尊師重道還是要講,他吃就給他多吃點。吃了我的東西,就沒有不看顧我孫的道理。”
季微瀾又是想笑,又是想哭,眼淚流出來也未覺察。
“外婆,我不會回帝都的。從今往后南極村就是我的家。我要在這里把民宿好好開起來,好好地陪著你。這也是媽媽最后的心愿。”
紅花阿婆的哆嗦了又哆嗦:“你不走?真的不走?”
季微瀾篤定地點了點頭:“但是,蛤蜊干給我曬的就是我的!”
第二天,就找到陶大師,表明了自己的決定。
陶大師再三嘆氣,但總算不再拿出師父份來勉強。
“也罷!兒孫自有兒孫福。我那時用這句話勸你外婆,現在倒正好說給自己聽。”
季微瀾微笑著扶他坐下:“我知道,老師是怕我不能再畫畫,心里委屈。其實之前也的確是委屈的……”
“哦,現在就不委屈了?”
“現在我心里只有把民宿開好這件事,哪還有委屈的位置?”
“不見得吧?”陶大師促狹地看著,“我看你這小丫頭,心里至還藏了一個臭小子。”
陶大師說著就氣哼哼擺擺手,一副大不中留的樣子。
季微瀾紅了臉,又聽老師說:“你要是真想開好民宿,那就得多花點心思。像現在這樣可不行。”
季微瀾自忖自己花了不心思,但陶大師的一句話就讓楞住了。
“你還記不記得,為師講過的翁方綱與劉石庵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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