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婆婆去世的霾在1989年的春天被一掃而空。

那間原本布滿塵埃灰撲撲的房間，在某一天里，被打掃得窗明幾亮。

一個充滿的午后，楊天空五人正在宿舍樓前的小院里玩泡泡膠。

那是當時孩子中最時興的玩，是做小牙膏樣子的五六的管狀膠，玩的時候出來一坨，在一配套的黃小管子上，然后憋足了氣用力吹，那膠就慢慢漲大為一個大泡泡了，可以像氣球一樣輕輕地拍著玩。

只是泡泡膠的氣味太嗆人了，楊天空每次吹過之后都會覺得頭疼。

問大家：“你們不覺得吹泡泡時腦袋發麻嗎？”

哈林答：“是這樣的。”

杜丹道：“我也一樣。”

楊天空咧一笑：“那就沒事了，大家都一樣。”

連舟反駁：“屁，我媽說是因為泡泡膠有毒，聞多了才會頭疼，讓我們玩。”

楊盯著連舟手里還剩半管的泡泡膠，道：“你要不玩了，干脆給我吧。”

嚇得連舟趕將那半截泡泡膠藏兜里，不怕賊就怕賊惦記。

孩子們正玩得開心，一輛載滿了家什的小貨車停在了院子里。

車上下來奇怪的一家三口。

男人瞧不出年紀，臉很黑很老，看著就像一個小老頭兒，可個頭卻只半大的孩子高。特別是他的，怪異地向外弓出一個弧度，走起路來一搖一擺。

哈林低聲道：“這叔叔走路怎麼好奇怪呀，像只企鵝。”

他不久前才在家里新買的18寸黑白電視機上看到了《世界》南極篇，立刻活學活用。

連舟道：“別說，我媽媽說背后議論別人是不禮貌的。”

哈林嗤之以鼻：“我爸也說了，當老師的就是矯。”

兩道不友善的目到一起，瞬間激起電火石。

“哼！”

他們各自不服氣地瞪視對方一眼。

很快，他們又被這一家的主人給吸引了。

這人高大健壯如同男子，的臉龐很，不過皮有點兒糙，帶著點兒憂郁的氣質。只是指揮工人們搬運家，以及和丈夫、孩子流時，張著只能發出咿咿呀呀的聲音，全靠雙手來比畫。

楊很是詫異：“那個阿姨在干嘛？”

杜丹很認真地說：“我在電視上看過，好像是一種功夫，應該是武林高手吧。”語氣里充滿羨慕。

“暈，”連舟額角冒出黑線來：“那是手語，是不會說話的人之間用來流的。”

“哦——”大家似懂非懂。

他們站在院里路邊枝葉繁茂的香樟樹下，那樹頂上的香樟種子噼噼啪啪地往下落，砸在地上如開花了一般。

男人和人指揮著搬運工們卸下品，然后跟他們一起將這些大件的家和小件的鍋碗瓢盆搬進新家。

男人偶爾會跟帶過來的一個小男孩說句話，那孩子就點點頭。然后人跟他打手勢時，他又以手勢回應。

“他是啞麼？”楊天空問。

“應該是。”哈林肯定地道。

“不一定。”連舟質疑。

“要不我們喊他一起玩吧，就知道了。”楊大聲提議。

“誒！”楊天空興地道：“我去他！”

一蹦一跳地跑過去，發現那小男孩本沒看他們，而是一直盯著那些搬運品的工人，看著他們把一件件一包包的品從車后廂抬下來，然后搬進房里。

“喂，你什麼？”楊天空用清脆的聲音喊。

小男孩扭頭，睨一眼，什麼都沒說。

楊天空不甘心，又道：“你是新搬來的嗎？要不要玩泡泡膠？”揚了揚手中對小朋友充滿力的泡泡膠問。

男孩仍舊沒有回應。

近，楊天空發現這小男孩漂亮，濃眉大眼，鼻梁高，皮有點兒黑。只是他眼神里像是有種寒冰一樣的針，會刺到每一個想要靠近的人。

這種拒人千里的冷漠讓小姑娘一時間有點懵，哈林幾人跑過來拉：“走啦，他就是個啞，咱們玩去！”

后來，楊天空等五人組分別從爸媽們口中得知，這新搬到八婆婆空屋的是第三車間主任文騰飛的大哥一家人。

文騰飛是那個年月里千軍萬馬過獨木橋考出來的大學生，據說為供他讀書，他那得了小兒麻痹癥的大哥連老婆本都拿出來了。全家人沒日沒夜地刨地，才供出了這麼個大學生。

文騰飛畢業后，帶著干部指標進星城鋼廠。正趕上鋼廠飛速發展的黃金時代，廠里從國外進口兩條世界先進水平的生產線，懂英文的文騰飛一下就了廠里的技骨干，很快了領導跟前的紅人，在這個橫流的大城市里娶妻生子。

直到去年晉升為車間主任，才是想起來要回報鄉下的大哥。

他哥文長因小兒麻痹癥，干不了車間里的重活。文騰飛就托人給哥哥安排在了廠保衛科，負責守傳達室。平時也就開開門，登記一下來訪信息，收發一下信件什麼。

唯一不如意的一點，需要三班倒。

不過文長很知足，能夠帶著聾啞老婆和兒子來城里，不有房子住，孩子還能在這邊讀書，他幸福得晚上做夢都在笑。

小孩的心是純真善良的，在得知了這家人的苦難生活后，對于那個靦腆敏的小男孩也多了幾分關切。

五人組每次在院子里玩耍時，要是看到了他，總會嚷嚷：“喂，你要不要出來一起玩？”

聾啞人見狀，就會微笑著輕輕推兒子一下，示意他出去跟孩子們一起玩。

小男孩卻很不領，噘著一扭子，即跑回了房里。

然后在楊天空他們不再注意自己時，又悄悄過窗戶的一角，看著他們玩得開心，角也跟著不自覺地掛起一淡淡的笑容。

這種類似貓和老鼠躲貓貓的游戲，直到某個周末的下午，楊天空姐弟倆和連舟、杜丹一起跑下樓，準備去哈林家看畫片。

正巧迎面上了站在院子給青菜澆水的小男孩，大家早習慣了他的無視，從他跟前經過，跑進了隔壁哈林家中。

唯獨楊天空停步，隔著柵欄問：“喂，你看過《舒克和貝塔》麼？”

小男孩一愣，不容他反應，小姑娘繼續滔滔不絕：“就是兩只很可的小老鼠，它們可聰明啦，還幫助別人……”

男孩忽然很氣憤地打斷：“老鼠一點也不可，它們東西，我討厭它們！”

語氣冷冷的，卻是第一次開口。

楊天空一怔，正不知該如何回答，返回來找他的連舟說道：“我們也討厭老鼠，不過舒克和貝塔除外，他們是好人，不，是好老鼠。”見對方一臉不相信的模樣，他干脆發出邀請：“你和我們一起去看吧，看了你就知道了。”

楊天空也趁機說：“是呀，看了你就會喜歡它們的。”

那個有點悶熱的午后，小男孩第一次坐在哈林家的沙發上，和孩子們一起看了電視。他第一次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這種會說話的大盒子，而且里面的卡通小人竟然會會說話，連老鼠似乎都不那麼討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