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棠到底還是返回基地了,因為秦知夏駕駛飛機攔在了前面,將沒頭蒼蠅一樣不知道自己該何去何從的一路生生了回去。
飛機落地的時候劇烈震了一下,霍棠降落的時候從來沒有過這麼大的靜,連自己都猝不及防,心也跟著忽悠一下,好像心底薄薄的最后一層防線也跟著這一下震碎了。
茫然地向窗外,機場這邊沒有遭到敵方武裝的荼毒,縱然遠硝煙未散,這里卻依稀還是悉的模樣——如同已經過來的那二十一天一樣,每天從寂靜沉睡到戰機起飛連一片的音浪喧囂,這跑道不知道起降過多次了,一個晃神間,就恍惚地覺得,遠有個悉的影滿臉慍怒地朝走來。
“霍棠!你這個降落是怎麼回事?腦袋忘在食堂了嗎?!”
霍棠猛地打了個激靈靈的冷,張張,下意識地想說“對不起,教練”,聲音還沒等發出來,人卻怔住了。
沈驍那個已經再悉不過的影在眼前消失,隔著舷窗向窗外,看著遠的那片廢墟和更遠山火已經熄滅的山坳,赤紅的雙眼里水霧又不控制地漫了上來。
咬著牙告訴自己別這麼沒出息,可絕、后悔、悲慟和來不及說出口的全都逐漸從心頭涌了上來,骨的寒意帶來酸脹的疼痛從心口一直蔓延到指尖,肺腑皆寒,肝膽俱裂,轉眼間眼前已經什麼都看不清了。
但不想哭。
不相信沈驍會死,所以不想自己為這件事掉眼淚,因為眼淚掉下來,就好像已經默認了什麼似的。
“別哭,不要哭。”一遍又一遍喃喃地告誡自己,語氣一次比一次嚴厲,也說不清到底在怨什麼恨什麼后悔什麼,只是被這格外不爭氣的眼淚攪得心神不寧,心里忽然發狠,猛地抬手,就這麼狠狠地了自己一掌,怒其不爭似的吼自己:“都說了別哭!”
臉上挨了自己一掌,火辣辣地燒起來,可是方才的怒火卻在眨眼間轉了委屈,眼淚反而掉得更兇了……
了一把同樣火辣辣的掌心,那上面沾了眼淚一片濡,好像在無聲地嘲笑終于失控發了瘋似的。
跟一起降落的秦知夏,還有早就回來了卻一直在這里等的另外兩名隊友,們見一直待在飛機上不下來,連忙一前一后地跑了過去。
霍棠在們過來之前就自己打開了艙門。
大概是因為知道遮掩不住,所以干脆放棄了掩飾,任憑自己流著淚,就這麼下了飛機。
人是下來了,但仿佛把魂兒丟在了萬米高空上。
一路木然地往前走,腳步很快,頭盔卻都忘了摘,秦知夏被的狀態嚇得不行,連忙追上,像剛才在天上駕駛戰機攔住的時候一樣,自己擋在了前面,“棠棠,你先冷靜點。”
霍棠輕輕吸了口氣,帶著濃重的鼻音問:“關教練怎麼樣了?”
秦知夏嘆了口氣,邊說邊幫把頭盔解下來,“剛才在返航的時候陸隊就已經說過了,估計你也沒聽到……關教練止住了,沒有生命危險。”
“那就好……”跟秦知夏說說話,注意力暫時被分走了一部分,剛才仿佛開閘似的眼淚這會兒終于漸漸止住了,霍棠吸吸鼻子,兩只手一起抹了把臉,活生生把自己了一只花貓卻不自知,“那伙人找到了嗎?他們到底是……”
沒等霍棠說完,旁邊跟上來的隊友就搖了搖頭,們比秦知夏和霍棠回來得早,況也了解得更多,說話的姑娘聲音很低沉,仿佛也在抑著什麼似的,“人沒找到,已經急聯系了國,運輸機在十五分鐘前已經起飛了,預計三個小時后抵達。”
霍棠的腳步微微頓了一下,連秦知夏也不理解地轉頭,“運輸機?”
說話的姑娘點點頭,不甘的緒已經不住了,悶悶地回答:“來接我們回去。”
霍棠剛把自己的頭盔從秦知夏那里接過來,聞言抓著頭盔帶子的手立刻攥了,“這就回去?”
另外兩名隊友都沉默地再度點了頭。
秦知夏目飛快地轉了一瞬,一把抓住了這就要朝基地的辦公區走的霍棠,“棠棠,你先冷靜點。”
“我很冷靜,”霍棠上說著“冷靜”,作卻不是這樣的,猛地甩開了秦知夏的手,力道之大甚至將秦知夏帶了個趔趄,自己都沒想到用了那麼大的力氣,下意識地想去扶,腳下剛挪了半步卻又臨時轉了方向,“我就是去找關連長問問,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我們這就要回去了。”
說話的語氣分明就是一陣風雨來的郁,秦知夏哪可能讓這麼莽莽撞撞地跑過去對著重傷的關蘭橫沖直撞,再度一把抓住霍棠的手臂,站在前面,“霍棠,你冷靜點,這事兒都著蹊蹺,后面不管是調查涉還是別的什麼,都不是我們能擅作主張手的,更不是我們這些人就能管得了的,你明白嗎?”
“那沈驍怎麼辦?”沈驍出事,霍棠早就顧不上管什麼合不合規矩會不會被人詬病了,一口一個沈驍,每一次說出這兩個字都盛滿了的悲慟與絕,每一聲就心悸一次,可這名字又仿佛是一浮木,搖搖墜地撐著,讓不要就這麼沉進深淵里面去。
周圍沒有人能回應的疑問,三雙眼睛各懷緒,擔憂地凝著,這會兒已經沒有眼淚了,甚至還能角勾出一個似嘲諷似悲涼的慘笑來,“——知夏,你也看見了,他的飛機就在山坳里燒了焦炭!他怎麼辦?他人呢?不找了?這事兒從頭到尾,沒個代,就讓我們這麼回去了?!”
秦知夏啞然,原本抓著手臂的手輕輕下,握住了冰涼的手指,“棠棠……”
霍棠堅持而倔強地搖了搖頭,“我不接——我不能接這樣的安排。”
“可是……全隊那麼多人,你又能以什麼理由拒絕組織上的安排?”另一名飛眼眶也是紅的,但同樣皺眉攔在了霍棠的前,“沈教練的事……我們都很難過,但不管是后續搜救還是別的什麼,我們都幫不上忙,與其留在這里添,還不如回去等待結果。”
“我以什麼理由?”后面說的話霍棠通通沒聽進去,既混又冷靜的腦子里只反復回響著問的這句話,霍棠抓著頭盔帶子的手上,指關節用力到泛白,角卻再度勾了一個意味不明的笑,像在示威,像在悔恨,又像是在悼念,“我以他——”
霍棠倏然頓住了。
猛地反應過來,對呀,該以什麼理由做這麼激烈的反應呢?在別人眼里,也跟其他人一樣,只是沈驍的隊員罷了。
每天思考,每天猶豫,每天焦慮,從來不是優寡斷的人,可這句“喜歡你”,卻一直沒勇氣宣之于口。
總覺得和沈驍之間還有數不盡的未來能夠等待和守候,沒想到時間卻一下子走到了盡頭。
那句沒說出口的話,不為人知,再也沒機會表達……
霍棠咬著快要被自己啃爛了的,對隊友們喊名字的聲音充耳不聞,忍無可忍地拎著頭盔快步跑向了滿目瘡痍的基地中心。
不能就這麼回去,今天的事必須要一個代!
然而,其實沒有什麼用。
中國軍人令行止,關蘭說不,讓陸子麒通過衛星電話,給接通了后續行的總指揮蘇經武。
比起關蘭和陸子麒,沈驍出事之后蘇經武算是霍棠“嫡親”的直屬領導,蘇經武這輩子不會說什麼話,更別提勸什麼人,開麥就是一道強的命令,“除了沈驍別人管不了你了是不是?我告訴你,今天必須隨隊給我撤回來,這是命令!你今天要是不回來,以后殲擊大隊就沒你這個人,聽懂了嗎?!”
“那沈驍呢?第四旅也沒他這個人了嗎?!”
霍棠梗著脖子跟蘇經武互嗆,蘇經武大概已經很多年沒有被誰這麼扯著脖子吼過了,竟然也有一瞬間的氣弱,沉默了一瞬才剛直地回應了一聲,“這不是你該心的事!”
說完,蘇經武率先掛斷了電話。
霍棠聽著電話里的盲音,片刻后把衛星電話還給了陸子麒,自己都到了坐在了離人群最遠的地方,靠著柱子抱膝坐在了臺階上……
下半夜的時候,中方派過來接應的運輸機隊陸續降落在了基地的機場上。
兩架運20,兩架運9,一起來的還有四名殲20的飛行員——都是霍棠他們殲擊大隊的人,秦天揚寧松徐玉都在其中。
他們將接替四名飛,駕駛殲擊機直接隨隊飛回去,其余所有裝備上運輸機,前來E國參與特訓的所有人都上了最后面的那架運9。
霍棠走的時候整個人都恍惚得不行,誰說話都不理,上了飛機就還是自己窩在后艙的角落里,秦知夏、周覓和李宇飛都坐在了邊,對此不置可否,像是將外界的知完全隔絕掉了。
事實上也差不多。
在想記憶里有沈驍出現的每一個片段——從小時候那次不太愉快的初遇,到此后若干年道聽途說來的悉,再到誤打誤撞地沖進第四旅重新到他……
仔細想想,其實跟沈驍單獨相的時間屈指可數,日常訓練里,他們從來不聊自己的事,永遠是隊長與隊員,聊的話題永遠也離不開殲擊大隊與課目訓練。
明明是再普通不過的相,那麼是什麼時候開始醞釀并且一發不可收拾的呢?
霍棠原本一直都說不清,但今天卻莫名其妙地想明白了……
秦知夏說“慕強”,一直都承認,也許就是這種心理作祟,所以才讓在不知不覺中,選擇了追隨沈驍這個父母口中“別人家孩子”的腳步。
一邊迫不及待地想要證明“我可以”,一邊又想親眼看看,這個人怎麼就那麼好,到底能好到什麼樣兒。
剛看見沈驍的時候明明是朝著競爭去的,沒想到自己卻在不知不覺中淪陷了……
其實,或許……某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微妙,在這些年他們都沒見過面的時候,就在彼此父母的談論中開始積累了,所以見面才能像他們那樣,彼此好像都沒有什麼陌生的距離,就這麼橫沖直撞卻又仿若老友地相著。
可是……現在……如果那個人不在了呢?
霍棠明明早就習慣了發機轟鳴給機艙帶來的噪音,可這會兒卻覺得那嗡鳴攪得心里一陣陣地發慌,秦知夏遞給一瓶水,搖搖頭,靠著機艙閉上了眼睛。
強迫自己不要再想這些,強迫自己將腦子放空,可是做不到,閉雙眼,長而直的睫卻如同雀翎般不斷地翕,拳頭攥得越來越,秦知夏怕把自己摳破了,用力掰開的手,有點疼,卻無比歡迎這疼痛,甚至希它能來得更強烈一點。
開始跟秦知夏較勁,死攥著不肯松手,瘋,秦知夏到底怕真傷了,無奈地放棄了作,于是開始失,又在這種忽上忽下的心里本能地尋求更強烈的刺激,于是就回想起了不久前死在面前、始終都不肯閉眼的那個敵人。
那面罩只有眼睛和在外面,好不容易在零距離接死人的刺激中緩過神來,先掀開面罩去看看這些人的真面目,卻被關蘭攔住了……
霍棠閉著眼睛皺起了眉。
在當時就覺得有哪里不對勁,但后來沈驍飛機墜落,再也沒顧上眼前的這件事。
現在想想,終于反應過來到底哪里違和——從突然遇襲、敵我雙方信息極度不對等的況下來看,摘掉敵人的面罩,讓對方的廬山真面目曝,這應該是件很重要的事,但是關蘭在那個瞬間,第一個反應卻是喊“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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