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從加護病房轉到了普通病房，周覓臉依舊很差，神頭卻好了很多。

只是相比于那天睜眼睛剛看見霍棠和秦知夏的時候就著急問陳川的況，這會兒整個人卻始終沉默著。

為了方便照顧，醫院給安排了個單間，大夫過來問診，接著護士又過來扎針，營區的領導和殲擊大隊的戰友們聞訊都過來探，等都折騰完了，已經快晚上了，臨走的時候孟凱歌囑咐說明天調查組的人會過來詢問那天事故發生的細節，讓周覓不要張，周覓木然地點點頭，最后一個離開的秦天揚地把病房門關上了。

于是病房里終于又剩下了們三個。

周覓肚子上的傷還沒徹底封口，也只能喝點湯湯水水，桌子上放著戰友們從營區廚房找大師傅現煲的土湯，油星兒撇得干干凈凈，秦知夏給盛了一碗，又地打了熱水倒在小盆里，給燙了盒牛。

剛才能勉強打起神跟隊里人說話的周覓這會兒又沉默下來，秦知夏把湯端過去，搖搖頭，子費力地往下了，進了被子里。

“你不吃東西傷才好得慢，”霍棠找了個瓶子，把戰友們送過來的鮮花在瓶子里了個好看的形狀，放在了床頭邊的小柜子上，“好了我們就回去了，難不你想一直住在這個地方嗎？”

“回哪兒啊？”周覓把被子扯過來蒙住頭，在被子下面慘淡地睜著眼睛對著一片黑暗，聲音隔了一層被子，更黯然地傳出來，“我都廢人一個了，哪兒也回不去了。”

霍棠原本還在調整花枝的形狀，手指不小心被玫瑰上的刺扎了一下，圓圓的珠滲出來，強笑了一下，“說什麼傻話呢，當然是回營區，你沒聽大家說嗎？都等著你回去呢。”

周覓厭世的聲音從被子下面模糊地傳來，“……都是騙子。”

不肯出來，飯也不吃，不能由著把好不容易救回來的命就這麼折騰，秦知夏把湯碗放在了一邊，一聲不吭地開始搖病床下面的手搖柄。

在被子里的周覓覺到不對勁的時候已經晚了——就算早覺出什麼也沒用，現在這個樣子，完全阻止不了。直到秦知夏把半張床搖了四十五度的時候，才停下來。

周覓無可，被迫撐起上半，懨懨地看著秦知夏端著碗坐在旁邊，盛了一勺湯吹了吹，湊近邊，“啊——張。”

周覓微微偏過頭，“知夏……”

秦知夏擎著手，不為所地維持著這個作，又說了一聲：“啊——”

周覓也沒法看這麼一直舉著碗和勺子，勉強張把那勺湯喝了，才沒什麼神頭兒地又說：“我真的吃不下……”

秦知夏的第二勺湯已經到了，放在邊，哄小朋友似的，又拖長了聲音“啊”了一聲。

秦知夏本不聽周覓說什麼，周覓倔，也倔，周覓不肯喝就一直舉著，就這麼連哄帶騙的，好不容易著周覓喝了好幾口，后來周覓自己也看出來是鐵了心要自己吃東西，嘆了口氣，自己把碗端過來，仰頭抿干了。

“這才對嘛，”秦知夏開心起來，了張紙巾了的，“覓覓真乖。”

還覓覓……周覓把紙巾接過來，皺眉看了一眼，“別惡心我，回頭兒這點湯吐你上，讓你我吃。”

霍棠去洗手間把手沖了下，回來的時候順手替把紙巾扔掉了，“還知道懟人，看來沒傻。”

“你們倆啊，也不用強歡笑了，”周覓嘆了口氣，“我自己的事兒，就算你們避而不談，我自己心里也有數。”

霍棠拉了把椅子在旁邊坐下，神黯然，卻也知道這個問題已然是避不開了，“隊長最近在跑你的事兒了，政委也給了承諾，傷好之后你想去哪個崗，他們都可以酌安排……”

“酌安排……”周覓苦笑了一下，聲音卻倏地偏執尖銳起來，“我想飛殲20，他們可以酌安排嗎？”

秦知夏輕輕握住的手，“周覓……”

周覓無聲地拒絕，把手了出來，“我師父況怎麼樣？”

霍棠和秦知夏心里同時咯噔一下，秦知夏不由自主地看向霍棠，霍棠在電火石間強行穩住自己的緒，先是鎮定地回看周覓，接著替將被子往上拉了拉，借此取巧地遮掩了自己的愧疚和不安，用聽上去很平常的語氣，似是而非地回答周覓：“等你好了自己去看吧。”

“對啊，”秦知夏恰到好地補了一句，把床重新搖下來，讓周覓平躺，“你自己去看他，我們才不會告訴你呢，所以你得好好吃飯才好得快。”

周覓神經，但不傻，哪怕倆一唱一和演得再好，但對問題避而不談的態度卻引起了周覓的懷疑，琢磨了一瞬，剛躺下又強撐著支起子，定定地看著霍棠與秦知夏，聲音已經沉了下去，“霍棠，知夏，你們跟我說實話。”

霍棠暗地里咬了牙關，卻拿出了差點進娛樂圈的演技，直起來的時候擺了一個恰到好的無辜疑，飾太平地反問：“你覺得我們哪句是假話？”

周覓渾濁的目在與秦知夏上逡巡了一圈，臉倏地一變，掙扎著就要下床，“我要去看師父。”

“周覓！”霍棠和秦知夏連忙按住，“醫生說你現在不能下床。”

周覓被們摁住，有一瞬間，好像猛地反應過來什麼的是完全僵在床上的。

微微張開，仍舊沒什麼的抖著，想問什麼，但看著霍棠和秦知夏的表，不確定的、極度害怕的一個詢問，忽然就變了一個讓骨悚然的確鑿想法……

“不行，我要去看我師父，”周覓忽然就瘋了，瘋狂地試圖睜開秦知夏和霍棠的手，顧不上傷口，腳上已經蹬開了被子扭著就要下床，轉眼間聲音已經尖銳起來，“你們讓開！”

霍棠死命地按著的上半，“不行你不能，別鬧！傷口裂開了！”

秦知夏去抱的，“周覓你冷靜點！”

“什麼冷靜？你們讓我怎麼冷靜？！放開我！”本來虛弱得不行，絕崩潰之下竟然發出了瀕死的力氣似的，們兩個人竟然沒法將完全控制住，霍棠眼看著出的腰間繃帶上染了，當即頭皮發麻地喊秦知夏，“醫生，快去醫生！”

秦知夏不敢耽擱，放開周覓就不要命地往外跑，一疊聲地喊著醫生，病房里沒了秦知夏的幫助，周覓甚至已經把挪到了床下——

“讓我下樓，我師父在哪兒？他在哪？！”周覓眼淚已經下來了，眼睛通紅，本覺不到傷口疼似的掙扎著要下床，傷口已經崩開了，霍棠怕兩個人較勁讓況更嚴重，不敢再死命摁著，扶著周覓的肩膀轉頭手又被重重地打開了，直到秦知夏慌忙地來了醫生護士，幾個人才合力將周覓重新抬上了床。

眼看已經沒有反抗的余地了，周覓木然地躺在床上，眼淚順著側臉落到枕頭上，偏頭定定地看著護士像按個瘋婆子一樣死死地按住的手臂，讓醫生給推了一針安定。

一堆人又在忙乎著重新拆繃帶給包扎傷口，在安定的藥力下漸漸冷靜下來，像個木偶娃娃一樣隨便他們怎麼弄，別人說話也沒仔細聽，剛才掙扎的時候把這些天睡覺好不容易蓄回來的力用盡了，在藥效與疲倦同時來臨的時候，仿佛染了一層銹的眸子神經質地看著旁邊眼睛也紅著的霍棠和秦知夏，明明在說話，可是整個人卻出一種不祥的死寂來，“說吧，告訴我真話……即使你們不說……我也猜得差不多了，與其鈍刀子割我，還不如給我來個痛快的……”

霍棠閉上了眼睛，咬著，半晌才從嗓子里低低地出一句，“陳教練……犧牲了。”

“師父……”痛苦地抬手捂住眼睛，良久之后，忽然發出仿佛從靈魂深撕裂出來的一聲悲愴至極的低吼：“啊！——啊啊啊啊啊！”

“周覓！”霍棠和秦知夏嚇了一跳，想上前卻被連忙繞過來的醫生擋開了，“你別激，周覓，你清醒一點，你不能這麼激！”

醫生一疊聲告誡的同時試圖將的手從眼前拿下來，周覓不讓他，了下胳膊躲開他，手拿起了下面的枕頭，擋住了臉。

枕頭像個吸音棉，將姑娘哀痛的慟哭遮掩了模糊喑啞的靜，緒已經徹底崩潰了，上面明明在擋著臉嚎啕，可下面的醫護人員仍舊在不余力地搶救著崩裂的傷口，像在案板上悲鳴的小，無助又絕……

霍棠和秦知夏看著這景，心里仿佛被看不見的刀片反反復復地割了幾刀，心疼得不能呼吸，片刻后霍棠再也繃不住了，逃也似的出了病房，剩下秦知夏自己，看看霍棠的背影，又看看床上的周覓，深吸口氣，坐在了床頭邊上，沒去試圖把周覓捂在臉上的枕頭拿下來，只是坐在旁邊，手到枕頭下面，輕輕了周覓的頭，看沒反抗，就作輕地將周覓的頭往自己邊帶了一下，讓枕在了自己的大上。

醫生好不容易把傷口重新理好，而周覓的眼淚很快把的子打了。

管床大夫走之前囑咐一定要安好周覓的緒，傷口再崩開一次恐怕就又得住進ICU，秦知夏忙不迭地點頭，安地在枕頭下面一下下順著周覓的頭發，溫又有安全的作，讓崩潰中的周覓慢慢想起了小時候遇見傷心的事就枕在姥姥上，姥姥輕輕梳攏頭發的手……

漸漸地，安靜下來，在無聲的流淚中沉沉地睡了過去。

而在病房外，霍棠蹲在墻邊上，給沈驍打了個電話。

電話很快被接起來，沈驍喊了一聲，霍棠為自己這麼晚的打擾到不好意思，“抱歉，這麼晚了還打給你……”

沈驍沒廢話，“周覓怎麼了？”

霍棠也自責，“我們沒瞞好，知道陳教練的事了……”

電話那邊，沈驍沉默一瞬，“不是你們的錯，遲早要知道的。”

“我打電話是想問問你……”霍棠剛才其實已經想好了，但話到邊又有一瞬的猶豫，沈驍沒催，直到良久的沉默后，還是堅持了剛才的想法，聲音沉沉地問沈驍：“后天陳教練的告別……能不能讓周覓一起去？”

“我明白你的意思，”電話那邊，沈驍也沉默了一瞬，卻還是毫不猶豫地拒絕了，“但是考慮到周覓的況——不行。”

“陳教練是為了救，你讓去送最后一程吧，不然我怕這輩子都沒法從這件事里走出來……你讓去看看，至……在周覓的心里，或許算是個正式的謝和道別。”

“就算如此，也得考慮老陳家屬那邊的緒，”沈驍猶豫片刻后，仍舊沒給肯定答復，卻也沒有在想也不想地拒絕，只說：“你讓我想想。”

沈驍畢竟是隊長，在第四旅的位置有特殊，考慮的事比霍棠多，話說到這個份兒上，霍棠也知道自己不能再多說了——從上下級的關系來說，再多勸，就是不懂事了。

掛了電話，屋里的秦知夏出來，跟蹲在了一起。

倆人都很頹廢很疲憊地靠墻蹲著沉默不語，片刻之后，霍棠干脆頹唐地一屁坐在了地上。

秦知夏像個復制人，看坐下了，自己也利索地一，跟姿勢毫不差地坐了下來。

霍棠朝房間里面揚了揚頭，“睡著了？”

“嗯，”秦知夏悶悶地應了一聲。

霍棠看著又哭紅了的眼睛，從兜里出一包紙巾給，里卻不由嘆：“明明這麼哭，水做的似的，但是大部分時候，你又比我堅強。”

“我那不是堅強，”秦知夏低著頭，拿出紙巾了下眼睛鼻子，“是因為哭可以發泄一部分緒，所以可以忍耐得更久。”

霍棠不置可否地搭了一句：“那下次我也學學。”

秦知夏靠著墻，目無意識地盯著不遠地磚上留下來的淺淺一串腳印，忽然問：“棠棠，你有糖麼？”

霍棠哭笑不得地看著，“怎麼我棠，就得天天揣著糖嗎？”

秦知夏懟了一下，“肯定有，給我一塊兒，我難，想吃甜的。”

“嘖，”霍棠話雖然那麼說，作卻很誠實，從兜里出了兩棒棒糖，給秦知夏分了一，自己也撕開了包裝。

秦知夏看周覓的“大白兔”看多了，下意識地覺得上帶著的總會是大白兔，沒想到這會兒打秋風打來了一果味兒棒棒糖，頓時還覺得奇怪，“你怎麼吃上這個了？”

那口氣就好像只一個牌子的老煙槍忽然換了個煙一樣，霍棠塞著棒棒糖，仰頭看著天花板，里含糊不清地回答：“路上隨手買的。”

——其實不是買的。是那天跟沈驍出去吃早飯，沈驍看實在難得緩不過來，路過超市的時候，他給買的。

一塊錢一，他買了五，攥小小的一把遞給，一直沒太舍得吃，省著省著，最后只剩下了這倆，分了一給秦知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