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芳菲有點詫異。

數日的相接，發現這個男人個冷淡，話也很，這是第一次，許芳菲從鄭西野口中聽他提起他母親。

忍不住心生好奇：“你不是淩城人，那你媽媽應該也不在淩城吧。”

鄭西野說：“嗯。”

許芳菲：“現在在哪裏？”

鄭西野靜默片刻，淡淡地回答：“去世好些年了，人葬在我家鄉。”

這個答案是許芳菲沒預料到的。眼神驚得閃爍，兩頰因愧疚而暈開淺紅，裏發出的聲音也細弱蚊蚋，“對、對不起。我不知道你媽媽已經……”

“沒事。”鄭西野自顧自搖搖頭，眼神無波，沒有多說什麽。

許芳菲看著鄭西野。

月下，此時的他，與往日桀驁散漫的模樣判若兩人。這樣的沉靜，平和，清冷，像極了天上那孤絕的月。

許芳菲微抿，緩慢將視線轉回。

低下頭，在心裏悄悄地想：迷茫搖時，不妨低頭看看腳下的土地——能說出這樣一番話的母親，應該是個很不錯的人吧。

回到喜旺街9號，門衛室裏的戲曲腔遠遠飄出來。

兩人同行回家，一路無言，只是分別時互道了一聲“再見”。

說完這句對白，彼此之間就像是又沒了話。

一縷失落自許芳菲心頭浮現。怕被看出端倪，捋捋頭發作為掩飾，然後垂下胳膊，若無其事地轉上樓梯。

不料，鄭西野卻在背後突然開口，問：“你很喜歡《理想的城》？”

許芳菲愣了下，回過頭來。

鄭西野直勾勾地盯著，始終目不移，提醒說：“那首民謠。”

“是喜歡的……”條件發地回答完他，才遲鈍地驚訝起來：“可是，你怎麽知道？”

鄭西野說：“肖琪來找你的那天晚上，我聽你用手機放了這首歌。單曲循環。”

原來是這樣。

許芳菲明白過來，無意識地撓撓頭，臉蛋微熱，窘窘地說：“我家沒有無線網，下載歌曲只能用流量，所以我收藏夾裏就只下了這一首歌……”

沒有其它歌曲，當然就只能單曲循環這一首。

鄭西野：“這首歌是還不錯，我偶爾閑著沒事也會翻出來聽一聽。”

許芳菲口道：“我就是聽你放過，才回來搜著聽的。”

聞言，鄭西野一怔，繼而挑眉：“聽我放過？”

“嗯。”孩角輕微上翹，“那時候你應該剛搬來沒幾天。我路過你家門口，聽到你在放這首歌。”

鄭西野也很淡地笑了，“這個歌手的聲線是煙嗓，喜歡這首歌的小孩兒應該不多。”

小姑娘亮晶晶的大眼睛看著他，想了想，然後說：“你不覺得，這首歌很像你嗎。”

鄭西野微詫異。

他又從裏聽見了稀奇古怪的比喻。不好笑，帶著他一貫事事不走心的淡漠與散漫：“一個人，為什麽會像一首歌？”

“可能是因為，”許芳菲卻很認真地回答，“這首歌和你一樣，漂泊孤獨，藏著很多不為人知的故事吧。”

聽說完，鄭西野眼神驀的微凝。

他深深地注視著，漆黑的雙眼重若千斤，仿佛能筆直看進人的心底。不知在想什麽。

就在這時，安靜的樓道忽然響起一陣笑聲，約不甚清晰。但許芳菲還是很快便判斷出，笑聲是從樓上——家裏傳出來的。

這是……

大伯媽的聲音？

“我家好像來了客人。”仰頭往樓上看了眼，趕朝鄭西野揮手，“先不跟你說了，再見。”

噠噠噠的腳步聲，輕盈跑上了樓，步伐匆忙。

鄭西野在背後沉聲叮囑：“跑慢點，看著路。”

“嗯嗯知道。”

一進家門，客廳方向便傳來大伯媽的洪亮嗓門兒，咋咋呼呼緒飽滿，正跟喬慧蘭說著哪家的八卦。

許芳菲反手把門輕輕關上，彎腰換拖鞋。

喬慧蘭聽見靜，起走過來，笑著說：“你大伯媽來了，快人。”

“大伯媽好。”許芳菲乖巧地向長輩問好。

“好好好。”大伯媽應著，目順著打量一遭，有點驚詫的樣子，關切道：“菲菲這麽晚才放學呀？”

喬慧蘭笑答：“高三年級晚自習的時間要長一些。”

“唉喲。”大伯媽皺起眉，“天天都這麽晚，那也太辛苦了。”

喬慧蘭手取下許芳菲的書包，“高三的娃，辛苦點是好事。現在辛苦，總好過以後辛苦啊。”

“也是。”大伯媽應著，手輕輕拍了拍許芳菲的背，給加油打氣：“菲菲，咬牙關再堅持一年，我和你大伯就是吃了沒文化的虧。老許家小輩兒裏屬你最爭氣，等你考上好大學，全家就都跟著沾了！”

許芳菲乖乖點頭：“大伯媽，我會努力的。”

“好了。”喬慧蘭閨的腦袋，“洗手吃飯。今天你大伯媽買了你最喜歡吃的醬翅和麻辣拌菜，都在鍋裏溫著呢。”

洗完手，許芳菲坐回餐桌前。

夾起一塊翅放進裏，剛咬下一口，聽見喬慧蘭隨口說：“對了菲菲，你高二的化學教材在哪兒？我剛才在你臥室找過，沒找到。”

“我帶到學校去了，在書包裏。”許芳菲探頭指指書包，“喏。”

喬慧蘭于是抱著白書包坐回沙發上，拉開拉鏈，低頭翻找起來。

許芳菲不解：“媽，你找我的化學書幹什麽？”

“哦，是這樣的。”大伯媽樂呵呵地接話，“我娘家那邊有個侄，今年升高二，聽說你績好，想借你的化學書看幾天，提前預習抄點筆記什麽的。”

許芳菲思考幾秒，道：“可以。最近我們還沒複習到高二容，大伯媽你拿去吧。”

“欸欸好。”大伯媽笑得合不攏。

邊上，喬慧蘭取出許芳菲的化學書，一個沒留神，什麽東西從書裏掉出來，落在腳邊。

喬慧蘭心生狐疑，撿起來一看，發現是張問卷調查表。

“理想大學？”喬慧蘭翻來覆去看了調查表幾眼，一片空白。皺眉：“菲菲，你怎麽什麽都沒填？”

許芳菲支吾：“以後報考哪個學校，我還沒想好。”

“這還想什麽？”大伯媽是個熱心腸，平時就喜歡幫著親朋好友出主意。一本正經地話：“不是都跟你說了嗎，讓你考軍校，以後出來直接就是軍，軍裝一穿軍帽一帶，多神氣呀！往後你媽在鄰裏街坊跟前，有面子得不得了！”

許芳菲啼笑皆非，沉聲道：“大伯媽，軍人是一個很神聖也很沉重的職業，不能這麽草率下決定。”

“就是。”喬慧蘭也笑笑，開玩笑說：“我才不指這孩子給我掙什麽面子。只要順順利利讀完大學長大人，以後我去了那邊，給爸就有代了。”

“當然了，也不單單是為威風為面子嘛。”大伯媽有點兒尷尬，清清嗓子又說：“嗐，你們也知道我這人文化低笨，說不出什麽大道理。你想，你報考軍校，大學四年學費生活費全都能省下來，你媽也不那麽累。”

許芳菲說：“我報考其它學校，也可以申請獎學金。”

“丫頭，獎學金哪那麽好拿。”大伯媽輕輕嘆出一口氣，苦口婆心：“一山還有一山高，你在淩城績拔尖，放到全國比呢？一流大學遍地是人才，你就這麽有自信能強過那些大城市出來的高材生？”

大伯媽雖然平時碎了點，但這番話卻說得實打實在理。

許芳菲眉心微蹙，低頭默默了一口白飯，沒有搭腔。

那頭，大伯媽見不再吭聲，意識到自己可能話有點多了，不甚自在地清了清嗓子，一笑：“大伯媽只是給你建議，最後要考什麽學校，你自己做決定就好。最重要是合你心意。”

“就是，合心意最重要。”喬慧蘭上前，溫地許芳菲腦袋，“軍校也好，其它學校也好，不管你最後怎麽選，媽媽都會無條件，并且傾盡全力地支持你的。”

第二天，許芳菲了一份空白的調查表給老師。

課間後，便被班主任去了辦公室。

“許芳菲，你們上來的調查表我已經看完了。全班只有你沒填這張表格。”楊曦推了推鼻梁上的無框眼鏡，很是疑，“昨天我專程讓你們把表格帶回家，和家長商量之後填寫，你為什麽還空著？”

小姑娘誠實回答：“楊老師，我對未來的規劃暫時還很迷茫。”

“好吧。”楊曦對此予以了理解。把空白表格還給，說：“你可以在網上查一查資料，看看近年來的熱門專業以及對應的就業前景，綜合評估之後再進行填寫。”

許芳菲雙手接過調查表，點點頭。

楊曦：“高三是最後沖刺階段，目標清晰，力才會更足。去吧。”

回到教室，同學們三五群嬉笑打鬧，一切似乎都和平日沒兩樣。

許芳菲坐回座位，趴桌上，睜大眼睛定定瞧著桌上的調查表，開始發呆。

這時，幾個同學的低聲談吸引了的注意力。

同學A：“早上我去班主任辦公室，把大家的調查表都看了一遍。你們猜趙書逸填的哪個學校？”

同學B：“哪個？”

同學A：“南大！”

同學C：“我勒個去，南大歷年分數線那麽高，這小子也真敢填。”

同學B嗤笑：“得了吧你。人家趙書逸可是天才，績本來就好，你所有科目的分數加起來都沒人家他一科高，酸了吧唧的。”

同學C臉瞬間漲紅，大聲爭辯：“誰酸了誰酸了！他績好還不是因為家裏條件好，爹媽都是高材生公務員，平時肯定沒給他著開小竈呢。”

同學B駁斥：“那許芳菲呢？家沒錢，人不一樣甩你八十條街。”

同學C被噎住，訕訕不吭聲了。

同學A又說：“還有還有，我看見楊填的學校是個洋名兒，好像是外國的大學！”

同學D：“啊？績又不好，還能考到國外去啊？”

同學C又發揮出自己的酸菜魚本，嘀咕：“楊績差，但是爹媽給力家裏有錢啊！嘖嘖嘖，所以說，只有沒傘的人才需要努力奔跑，十年寒窗苦讀，總歸還是沒真金白銀來得實在。”

……

許芳菲手裏的筆無意識課桌桌面。

這時，楊的聲音在耳畔響起，驚訝道：“我說，你搞什麽。還沒想好要考哪個大學呀？”

許芳菲遲遲回過神，吐出一口氣來，沒打采：“是啊。”

“這就是優等生的煩惱嗎？”楊好不懂。明明以許芳菲的績，像樣的大學像樣的專業，可以隨便挑。

許芳菲扭頭看楊，笑了下：“聽說你準備去國外念大學？”

“嗯。”提起這個，楊腦袋忽然垂低下來，煩躁得抓耳撓腮，“我本來不想出國的。你也知道我英語有多爛，要出國還得考什麽雅思，煩都煩死了。我說我要留在國，我爸非不讓，著我出去。”

許芳菲拍拍的肩：“能出國開闊眼界增長見識，這是多人求都求不來的機會。你別凡爾賽了，在福中不知福。”

楊目瞪口呆，噴笑著做出一副譯制腔：“噢我的上帝，我沒有聽錯吧！我居然會從古板許裏聽見網絡流行語！”

許芳菲被逗笑，雙頰一熱，揚手作勢要去打。

楊舉起雙手叉在前，做出格擋的姿勢。兩人笑鬧了會兒。

須臾，楊接著道：“我爸還說，之後會讓我去省城讀雅思。”

“你大概什麽時候走？”

“不知道。估計就在十月之前。”

“好了。”許芳菲安楊，“高考之後大家本來也會各奔東西，別傷了，又不是以後再也見不到面。”

楊打一下：“喂，等我真去了新加坡，咱們可能一年都見不上一次。你都不會舍不得我嗎？還是不是我好朋友？”

許芳菲：“正因為是好朋友，我才更應該鼓勵你走出淩城，去更大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