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睜眼時，紗帳外人影晃。

他約聽見鄭昌的聲音，“圣上如何了？”

太醫的聲音也隔著紗帳傳來，“圣上這是郁結多日,本就抱恙，又一時急火攻心，這才暈過去。唉，說到底是心病,但長此以往可不是個辦法,還得靜養為好啊，鄭公公多勸勸吧。”

鄭昌點著頭,“自然，還請太醫慢調吧。”

太醫這便回太醫院開方,鄭昌命人隨去抓藥,這才返回室。程崢這會兒正從床上坐起來，鄭昌忙上前扶他，“圣上醒了，可有不適？”

程崢搖頭,無力又掙扎地說：“你去,派人把沈文芥給朕回來,朕沒有下過什麼清田的旨意,他一個翰林院的，誰讓他出京了？”

“圣上。”鄭昌稍頓，說：“此事恐怕不妥了。”

程崢斜眼看他，咳嗽了幾聲說：“怎麼，你也覺得公主此舉是對的，如今連你都向著公主？”

鄭昌緩嘆了聲，說：“不是老奴向著公主，是眼下外頭已經傳開了，都說圣上是為了隴州百姓才下旨清田，此時再下旨召回沈大人，只怕落人口舌。”

“才這麼會兒功夫……”

程崢倏地扯了下，喃喃笑道：“阿姐真是好本事啊。”

眼下清田之事已經白紙黑字的定局，他不認失的是民心，認下又得罪了世家大族。

程崢這回真是吃了個悶虧，“傳旨下去，收回朕的私印，不許公主再手朝中事務——”

不，這時他若再追究程慕寧的過錯反而不妙。沒了程慕寧，朝中無人愿意接手清田這個燙手山芋，屆時程崢只能被迫攬下此事，那麼世家之怒，皆會沖著他一個人來。

程崢深呼吸，咬牙說：“傳旨下去，清田既是由公主所提，那此事便全權由公主負責。還有，裴邵乃前近臣，他今日所為并未提前呈報，罰三個月俸祿以示懲戒！”

鄭昌應了聲是，卻并未馬上下去辦事。他從小太監手里接過一封信函，說：“圣上，眼下只怕不是料理此事的時候。烏蒙新王來信，他們將按照慣例，在今年除夕朝見天子，只怕……來者不善啊。”

……

烏蒙的信函送進京時先過了裴邵的手，程慕寧在程崢之前便已經看過，信函落款岱森二字，單看那字跡便知是何等狂傲之人，未必比斯圖達好說話。

程慕寧翹起小，說：“除夕就在三日后，可見這個岱森早就進到大周境了，眼下就在京城也說不準。神出鬼沒，這究竟是個什麼人，你對他有了解嗎？”

裴邵蹲捉住程慕寧的腳腕，了兩下骨頭，說：“他原本是烏蘭日帳下一員猛將，很得斯圖達重，這兩年烏蒙向北不斷拓寬領土，其中一大半都是他的功勞，不過再多消息也沒有了，往年烏蒙來朝的人里，并沒有這個人。”

察覺到程慕寧微微了下腳，裴邵作輕了點，“很疼？”

程慕寧神自然道：“不疼啊。”

“來。”裴邵了下的腳腕，那力道正好讓程慕寧輕嘶了聲，他說：“誰讓你出門的？”

程慕寧“唔”了聲說：“我邀馮夫人喝茶，沒有走多路。話說回來，你眉尾這傷……馮譽打你了？”

裴邵眉尾有一道不深的劃痕，程慕寧俯來看，指甲蓋的長短，傷口看著還很新。

明知道程慕寧在轉移話題，裴邵還是配合地抬起頭，“沒有，他砸了自己的腰牌，碎塊飛濺劃到的。”

“哦。”程慕寧了，“還好沒劃到眼睛。”

從裴邵的眉骨到眼尾，指腹輕輕挲兩下便要收回手，卻被裴邵摁住了手腕。

鐵銹的味道。

裴邵定定看向，猝不及防地拉過一直握拳擱在膝上的手。程慕寧怔了一下，心虛地往回扯了扯，但已經于事無補。

裴邵挑眼看，“敢問公主，指甲怎麼斷的？”

“嗯……”

程慕寧還沒有想出個說辭，裴邵就說：“你去大理寺了？”

裴邵是個察力極強的人，話說到這里程慕寧也不瞞了，說：“馮譽的宅邸就與大理寺隔著一條街，我送夫人回府時順路去看了看。”

圖雅等人就關在大理寺，程慕寧手上這傷怎麼來的裴邵想也知道。

他抿了下，沒說什麼，只是練地進屋翻找出藥箱。偏生程慕寧這幾日傷得太頻繁，那箱子空了一半，裴邵煩躁地嘖了聲，程慕寧見狀也不敢吭聲。

把眼睛撇到一邊，捧起杯盞抿了口茶。

就是這種心虛的模樣，讓裴邵恨不得上手。

裴邵忍了忍，出門吩咐周泯拿藥來，又瞥了眼里間的人，低聲說：“公主今日去大理寺，做什麼了？”

朝廷還沒有下令罰烏蒙使臣和圖雅，是因為還沒有清岱森的意思，萬一現在把人殺了，這個新的年輕可汗會不會拿這件事做文章。

程慕寧是個謹慎的人，但永昭是心里過不去的坎，從獵場回來后幾次夜里啜泣，里還念著永昭的名字，那是沒能護住小妹的愧疚。

這種愧疚會搖理智，即便醒來后神如常。

周泯知道事始末，也往里覷了眼，說：“公主對圖雅了刑，但沒讓我進去，不過我看后來小姜大人從刑房出來時臉不是很好看，只怕下手不輕。”

裴邵心下有了判斷，說：“活著？”

周泯搖頭，“小姜大人看著，出不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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