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別第一年，聞子珊因為忙碌的學業沒有回國，而這年，周許達高中畢業，被保送進海城大學。

開學前，他敲開聞徹的書房門，把自己的世過往當著江叔的面一一與聞徹和聞知予坦白。

尤記得聽完他講述許久后，聞徹沉默良久，最后問：“你想要聞家幫你做什麼？”

“我想回一趟濱城，去……看看我媽媽。”他垂在側的手攥拳，努力平復著抑許久的憤怒，“我想請大哥幫我制造一個假份，躲過周康的眼線。”

他必須回濱城和媽媽打聽父親囑的下落。

“還有呢？”聞徹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后，銳利的眸一瞬不瞬地盯著面前的年。

“沒有了，”他搖頭，抬眸與聞徹對視，“在我最無助的時候，是您把我帶回家，江叔把我當做親生孩子一樣照料，這份恩我不會忘記，日后一定會報答您！”

若不是在那個雨夜，他遇到了聞子珊，也許周許達并不能平安的活到現在。

并不是他救了聞子珊，哪怕沒有周許達，也能憑借自己的能力逃出去。

是聞子珊救了他。

聞知予終于從一旁的沙發上起，去扶跪在地上的年，“起來說話。”

見他不，聞知予無奈朝聞徹使眼。

“起來吧，我不怪你。”直到聞徹開口，周許達才在聞知予的攙扶下站起。

聞徹繞過寬大的書桌，走到年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都是長輩造的孽，和你一個孩子有什麼相干。”

“沒有一早告訴我們實是你自保的方式，這并沒有錯，不需要道歉。”

寬厚的手掌攬著年到沙發上坐，接著說，“可是這條路注定不會那麼順利，你想好了嗎？”

查清周父死因拿回產，替周母洗清冤屈，奪回被叔叔搶占的周氏企業，每一樁每一件都不是如今十八歲的周許達能輕易辦到的。

他需要更多的歷練，更長的蟄伏，和預測不了時間長短的等待。

不論于公還于私，這些事都不是聞家和震寰集團該參與的。

“想好了，我不怕。”年幾乎沒有猶豫。

“回濱城一趟并不難，只是接下來要如何走，沒有人能夠幫你。”這不是聞徹，而是來自震寰集團董事長不聲的提示。

“我知道，”周許達重重點頭，“我從沒有想過把震寰集團拖下水，這幾年我已經在這得到了許多照顧，我不會恩將仇報！”

聞徹不答，接著又問，“這條路會很孤獨，你想得到的結果會伴隨很多的犧牲，你也能承嗎？”

“我能！”他毫不猶豫。

半晌，聞徹長舒口氣，才說，“好，以后有拿不定主意的時候可以來問我，或者找知予。”

幾天后，周許達終于在聞知予的安排下重新回到了濱城。

他不敢停留太久，先是去了監獄看周母。

這兩年除了周建三不五時來威脅出囑，和打探周許達的下落外，早已經沒有人來探視周母了。

聽到獄警報出一個陌生名字來探視時，幾乎下意識就想到了自己那個失蹤兩年的兒子。

看到玻璃那頭的年時，王憶云的心霎時張到了極點，幾乎是沖過去拿起電話，低的聲音里焦急又慶幸：

“你怎麼能來這里？周建在黑市花高價懸賞買你的命！快走！我沒事，我一切都好。”

話里雖然帶著責怪，眼卻始終停留在那張瘦削清雋的臉上。

玻璃兩邊的人齊齊紅了眼。

“我換了份來的，周建察覺不到。”短短兩年，母親的一頭烏發都變了白，整個人蒼老了一大截。

“你這兩年去了哪，過得好不好？吃得飽嗎？學業呢？”王憶云焦急詢問，自責地垂下頭，“對不起承宇，都怪我們，是爸爸媽媽連累了你。”

早些年就有周氏集團的高層提醒過周父，要多多提防他的弟弟周建。

只是周康從來信任家人，不但沒多多提防，反而責怪高層離間兄弟倆的。

“我過得很好，您放心，”周許達艱難扯起角，然后從包里拿出錄取通知書在玻璃上，“您看，我被海城大學錄取了，還是保送的。”

強忍的眼淚還是決了堤，王憶云湊近玻璃，把錄取通知書上的字看了一遍又一遍。

“好，好，好，老天保佑老天保佑……”反反復復念叨著，淚中帶笑。

王憶云不在乎自己未來會有什麼結局，哪怕老死獄中也不會責怪命運。

只是放心不下自己的兒子。

如今知道周許達一切都好，就放心了。

“我今天來還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問您，”周許達警惕地看了一圈周圍，手掌攏在話筒邊低了聲音，“爸爸的囑，您保存在哪里？”

只有拿到囑，他才能拿到瑞士銀行里的產，才能讓錢生更多的錢，重新拿回周氏。

王憶云傾，額頭幾乎要到玻璃上，對著周許達比了個口型，“張律師。”

張律師并不是為周氏工作的律師，而是王憶云的高中同學，在周康意外去世后，察覺到不對勁，把文件藏在珠寶盒襯里寄給了張律師。

并且再三強調不管自己發生了什麼事，都不要張律師為出頭。

只需保管好囑，極力和自己撇清關系，等待有朝一日周許達去取。

也多虧王憶云的提前代，張律師不僅沒有為辯護，甚至主聯系周建，出收到的那套珠寶，并揚言不愿意再與王憶云來往。

至于藏于珠寶盒里的文件，已經被提早取出，藏在了家中的保險柜里。

這一招很好的迷了周建，讓他不再對張律師有懷疑。

“承宇，我了解你的脾氣，你爸爸不明不白的沒了，我被陷害獄，我知道你肯定不會善罷甘休的，”王憶云話筒，“媽媽阻止不了你，但你一定要把自己的安全放在首位。”

“只要你平安，只要你幸福快樂，爸爸媽媽不會責怪你為什麼沒能為我們報仇。”

“其實媽媽更希，你拿到爸爸的產姓埋名生活，不要再管——”

“媽！”周許達驀地起，喊出的聲音早已變了調。

“誰也不能阻止我報仇，哪怕死，我也絕不會放棄。”

和王憶云見完面，周許達又匆匆往張律師家趕，待拿到囑原件，坐上回程的車時，已是傍晚時分。

金的霞為藍天換了，他靠坐在車廂里，眼見悉的城市街景飛速后退，離他越來越遠。

心頭霎時涌上無邊無際的落寞荒涼。

車里的幾位乘客在打電話，無非和電話那頭人代自己上車了，多久到家。

或是告訴對方，自己離家要去海城干什麼，什麼時候回來。

好像只有他，好像一個斷了線的風箏，沒有人牽引著，只能在偌大的天空無休無止地飛，最后重重摔在不為人知的山谷荒野。

鬼使神差地，他拿出手機，給聞子珊撥通了語音電話。

雖然遠隔千里，這一年和聞子珊的聯絡并沒有中斷，反而比在邊時聯系得更加頻繁。

還是樂此不疲地給他分各種畫廊里展出的畫作，然后著他說八百字的觀后。

雖然藝鑒賞力還是原地踏步，話的他還是會絞盡腦形容表達，然后閉不說話，等待聞子珊一頓暴風批評。

聞子珊害怕一個人待著畫畫，他就打語音陪，在不同空間做各自的事，偶爾想起對著電話說幾句，對方都在。

怕黑，他就一整夜撥通電話不掛斷，直到從睡夢中醒來。

他覺得這是報恩的一種方式。

“周許達！”聽筒里傳來睡意滿滿的聲音，“你要不要看看現在幾點，我剛好夢到要切蛋糕吃，你就給我醒了！”

氣急敗壞地聲音鉆耳朵，他撇了撇，把手機從耳邊挪到眼前看了一眼。

北京時間傍晚六點半，國時間早晨六點半。

“對不起，我沒注意。”在聞徹面前也沒道過歉的人，在聞子珊面前經常破例，“你夢到什麼蛋糕了？要不我給你買，當做補償。”

聞子珊懶洋洋翻了個，閉著眼回，“記在賬上，等我明年回去補給我。”

“好，”他的聲音和往常一樣無波無瀾，卻還是讓聞子珊察覺到了一不同。

“周許達，你是不是又皺眉了？”問，“說了多次別皺眉，皺多了長皺紋，真是白瞎你這麼一張好看的臉了。”

這會早就沒了睡意，從床上起，趿拉著拖鞋往衛生間走。

年怔了怔，抬頭看向車窗上的倒影，果然，此時他眉頭鎖，眉間皺皺聚川字。

抬手自己幫自己平，周許達回道：“沒有。”

“你騙不了我，”電牙刷的嗡嗡聲混著囫圇不清的話語傳聽筒，“姑現在把你琢磨得的，休想在我面前耍花招！”

說完得意地哼了一聲。

漱了口挽起袖子洗臉，又問，“干嘛，這麼早找我有什麼事？”

“沒事，就是督促你起床。”他頭倚靠在車窗玻璃上，仔細觀察自己的眉心有沒有無意識地皺起。

“我這麼大人還需要人督促？”聞子珊憤憤不平，一把扯下置臺上的巾臉，又問了一次，“真沒事？”

他還從沒有這個時間給他打過電話。

“沒事，”周許達從玻璃上移開目，不不慢地回。

“沒事就掛吧。”電話那頭的腳步聲急促，噼里啪啦弄得一頓響。

沒聽到周許達回復，又說， “掛了啊。”

“為什麼？”他下意識口而出，沒察覺自己平整的眉間又擰了起來。

“因為我要上廁所，孩上廁所你也要聽嗎？流氓！”說完毫不留地掛斷了電話。

留下年一臉堂皇，拿著手機還擱在耳邊，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周許達才把手機擱在膝頭，看著兩個人的聊天框，終于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坐在他旁的乘客阿姨一早就注意到這個不茍言笑的小伙子，這會看他的臉終于不再那麼嚇人，才笑著跟他閑聊：

“是跟朋友打電話呢吧？”

周許達抬眼，見阿姨目落在他的手機上，抬了抬下頜示意他。

“我年輕那會也是，和喜歡的人待在一塊就有說不完的話。你們現在更好，哪怕不在一起，打通電話就能聊天，還能視頻。”阿姨接著說。

“不管什麼樣煩躁的心，只要在聽到喜歡的人聲音的那一下，就全都沒了，就像你似的。”

“我……”周許達張了張，想否認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

“別不好意思，”阿姨擺擺手，“你剛才的表已經說明你有多喜歡你朋友了。”

見他不答，阿姨很識趣沒有再繼續往下聊，友善地笑了笑，轉過頭看著前方發呆。

天際的紅霞此時已經消散，天空將黑未黑，路兩旁的燈逐一亮起，驅趕走即將到來的無盡黑夜。

斑斕的燈從玻璃上流瀉而過，周許達側靠著窗，沉默地翻看著和聞子珊的聊天記錄。

不知時間過了多久，久到阿姨半闔著眼，打起瞌睡時，只聽旁的年出聲喚，“阿姨您說的對。”

阿姨不明所以，轉頭看向周許達，“你說什麼？”

窗外的燈和了年冷厲的眉眼，他點頭，沉靜濃黑的眸子里帶著罕見的溫笑意：

“我喜歡。”

說不清楚那每天十幾個小時的語音究竟是陪伴他，還是他陪伴。

也不再自我洗腦的覺得那是一種報恩，畢竟給予他幫助的人不止聞子珊一個，可周許達總會耐心回應各種各樣奇奇怪怪的要求，對總有不完的心和牽掛。

寡言的他在聞子珊面前可以把一個看不懂的作品解析得頭頭是道，這僅僅是恩嗎？

不是，是喜歡。

手上有能拉住他風箏線，雖然明明知道這線不能牽引他太久，周許達依然慶幸。

起碼在墜落的既定命運到來前，他曾有過一段有來知去的時。

已經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