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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幅字才開個頭就毀了, 謝枝山整個人都頓住。

幾息後，他行若無事地改了個字，再用筆梢在墨盤了幾下，回到紙面繼續：“你想問什麽？”

司瀅抓著提手：“我可以進去麽？”

他這才再挑眼看：“進來罷。”

提起門, 司瀅邁過檻欄, 再把點心匣子放到桌案。

踟躕著, 想該怎麽開口。

謝枝山等了會兒，忍不住發問：“如何又提起丁淳？你莫非還惦記著他？”

見他面不好，司瀅頭搖得快：“沒, 就是隨便問的……”

前言不搭後語，事出反常必有妖。謝枝山狐疑地看著, 實在寫不下去，幹脆扔了筆去淨手。

而司瀅這頭呢，人一張加心虛, 容易杯弓蛇影, 見謝枝山把手得快要掉了皮，立馬想起自己昨夜的孟浪。

比如, 是怎麽像得失心瘋那樣，了他掌心的。

再看他這作，立馬覺得是在暗示什麽，不然怎麽一個字沒寫完，就著急撂筆？

謝枝山尚不知記這麽好，手洗得三心二意，冷不丁擡個眼，見撞鬼似的盯住他, 嚇得咕地咽了道口水：“你這樣看我……做什麽？”

司瀅倏地避開眼, 慌手慌腳去揭開匣子：“表兄還沒用早飯吧？我做了些吃的, 你嘗嘗？”

無事獻殷勤，謝枝山雖然犯嘀咕，但架不住確實用，便指了指窗邊的椅凳：“擺那頭罷。”

司瀅聽話照做。

東西擺好後，謝枝山袍坐下，一聲不吭地用起來。

不過吃著吃著，漸漸食難下咽，蓋因對面兩道視線瞬也不瞬地照著他，鬧得他筷子打架，臉也漸漸紅了起來。

未幾，惱地擡眼。

司瀅嚇得一個：“表兄，你的書真多。”

書確實不，但沒一本是長他臉上的罷？

謝枝山滿腦袋霧水：“你是不是有話要說？”想了想，又警惕起來：“如果想問丁淳，此人昨晚來是要見你，不過，我已替你拒絕。”

說完凝睇住司瀅，不肯錯過面容上任何細微的變化。

司瀅有些不大好意思：“有勞表兄，還替我理這些事……”期期艾艾：“那匹馬，也請表兄替我還給丁將軍罷。”

這樣的話，聽得謝枝山舒稱了：“客氣什麽，都是一家人。再說當初也是我沒顧慮周全，不知他有個那樣關系的表妹……”

嘆息間，眼波在臉上兜個圈，意味深長地總結道：“可見外頭的男人，還是莫要招惹的好。”

司瀅一顆諂的心，聽不得他說自己半句不是：“表兄別要怪責自己，你也是為我好。再說丁將軍老家那樣遠，除非刻意掃聽，不會曉得那些。”

聽這樣開，謝枝山卻很難領，只覺得本事了得，慣會顧左右而言他。

好東西就在眼前不知道攬住，怕也是個買櫝還珠的行家，簡直傻得招人恨！

等這顆榆木腦袋開竅，怕要下輩子。

也罷，誰造的孽誰來擔，待他了結丁淳的事，再好好提溜。

反正人在他府裏，還能跑出天邊去？

做這樣打算，謝枝山眉舒目展。

不過倆人有一點倒有默契，都沒提西寧侯那張老。

重新拾了羹勺，謝枝山緩起聲氣兒：“你吃過沒，可要一起？”

司瀅搖搖頭，大致也意識到老這麽盯著他不像樣子，便倉促地找了個借口：“我可以在表兄這裏借兩本書看麽？閑時無聊，想翻翻書打發。”

“隨便看罷，要有瞧得上的，你自己拿就了。”謝枝山很大度，能支開好好用一餐飯，他滿足了。

司瀅起，往書架去。

書格是敞開的，後背同樣空，司瀅一本本看過去，隨手翻了幾本，都是晦難懂的。

飽學之士，所習果然不是常人能及。

本來也沒想真要找他借書，司瀅興致缺缺，把手裏的書放回去，俄而脧見匾聯下了一角書封。

牽起袖子，手把那本書了出來，落眼一看，上頭寫著《玄子》。

佛有佛卷，道有道籍，從名字看，這本應當是道家經要。

想起謝枝山曾說修過道家之，司瀅忽地也起了些興致，揭開折起的一頁，沒能掩住的容是：若緩沖似鯽魚之弄鈎，若急蹙如群鳥[1]……

才掃到個鳥字，驀地一只手沖過來，將那書冊走。

詫然去看，便見一張急紅的臉，把那書頁卷了團，直往袖子裏塞。

大抵人在手裏東西被搶時都有些沖，司瀅腦子一欠，張臂攔住謝枝山：“是什麽，我不能看的麽？”

“你！”謝枝山心肝都攪了一團，捂寶貝似的護住那卷書：“這是……”

他一時啞然，要尋個由頭，可公文不大說得過去，卷又越發引人聯想，再看臂的那位，臉上滿是非要弄個明白的決心。

信口胡謅，就怕不好蒙事。

突發其想，謝枝山抱著袖子往旁邊了，果然跟過來攔，于是下板把自己塞進懷裏，再沉下角：“看看你在做什麽！”

司瀅被迫抱住他，腦子都木了，再見他一張勢，立馬喪了膽，哪裏還記得什麽玄子，只管忙著把手從他腰背收回。

然而這一姿勢啓發，謝枝山卻靈大。

他審視著司瀅的臉，有些事指記得，又害怕記得，于是猶豫著唬了一句：“你這是又醉了不？”

懸在頭頂的劍終于掉了下來，司瀅心裏發虛，規規矩矩低下頭，紅了面腮。

很明顯了，什麽都記得。

一時起意的試探了真，謝枝山倒有些不知所措。昨日種種浮上心來，人的，丟臉的，悸的，刻刻骨。

謝枝山腦子發，勉強穩著心神，甩開步子去了窗邊，順便把袖子裏見不得人的書卷掖好。

臨窗的魚缸裏水波平靜，照得出人的面容，適合他孤芳自賞。

片時他問：“那你……打算怎麽辦？”

司瀅沒懂：“什麽？”

“你都差點上了，我不能白給你罷，那什麽了？”謝枝山有些尷尬，但仍舊厚著臉皮：“還有方才，你是不是又打算故伎重施？”

意識到是在問罪，司瀅後知後覺，想起這回過來，簡直跟自投羅網沒什麽區別。

悔極了，打瓢：“不給白，可我要是付錢……是不是更不像話？”脖子一擰，又吶吶地指出他的蓄意：“方才……明明是表兄自己要撞過來的。”

謝枝山拔出臉，憤憤地看了過去，見含站著，眉眼生怯，話語卻噎人。

謝枝山面上夷然，實際皮笑不笑：“所以你是怎麽個意思？昨晚的事要耍無賴，方才的事也不打算認是麽？”

這話點醒了要自保的人，司瀅小聲道：“我倒要問表兄，都夜了，你還去我那裏做什麽？”

破罐子破摔：“老夫人說了，不許你再黑去蕉月苑，否則我趕你出去。”

兩個眉頭蹙做一堆，謝枝山咬著牙哂笑起來。

搬出更大的人來他，可算出息了。

關于夜為什麽去，他不能回答，便只好掖著火氣生地問：“你的意思是，還我活該了？”

司瀅摳著手：“表兄也說了，家有家法，那老夫人裏說出來的就是規矩，而表兄不守禮在先，上我不清醒，那也是沒轍的事。”

有些話越說越順，低眉順眼地嗡噥：“不瞞表兄，我那時真是迷瞪得了，別說見到你，就算是一顆樹我也會抱上去的……要不是表兄出現，興許我還不會出醜。”

話畢，便聞料拂，是謝枝山走了過來。

司瀅沒敢擡眼，目一雙青緞履，袍裾上滾著一圈連續的地花，紋路纏綿。

上去，應該手上佳。

謝枝山呢，盯著這無賴的腦袋，腔疊不已。

不跟你吵，只跟你講道理，拿你的錯捉你的痛腳，綿裏藏針。

書房寂寂，兩人對站著，誰也沒出聲。

這樣的氣氛是人的，司瀅脖子發酸，也不夠他能沉住氣，便擡起頭來，討好地笑了笑：“表兄……”

明明是二皮臉的神，可聲口脆甜，笑容鮮煥地仰著，人心志。

謝枝山調開視線，老不自在地哼了一聲：“還能說。”

四個字跟撓似的，附到人的心壁。

司瀅盯著他，看他轉過，廣袖迤迤地走到桌幾，重新筷子吃起東西。

一通胡攪蠻纏，以為他要下黑手治，結果就輕巧地撂下這幾個字，就此揭過？

高高拿起輕輕放下，司瀅腳下發飄，然而傻站著不是辦法，一步步挪了過去，牽起袖子倒好茶遞過去：“表兄吃茶。”

他雖沒說話，但目游過來，拂了一眼。

那張總是喜怒難辨的臉，突然被司瀅品出一漾來。

他這是……喜歡聽頂撞麽？

荒唐的想法驟然生起，外頭傳來叩門聲，苗九報說：“郎君，四公子來了。”

來人風風火火，著苗九的話邊躥了進來：“大表兄！”形還沒穩下，停在幾步外，打直了眼看著司瀅：“這位是？”

“四公子。”司瀅回，朝他遞了遞膝：“我是司瀅。”

這麽有禮，袁闌玉也便跟著拘束起來，手腳無措幾下，朝行了個抱拳禮：“姑娘好！”

食桌旁，謝枝山了過來，開口便訓他：“跑什麽？半點規矩都沒有。”

袁闌玉嘿嘿地笑，蹭過來：“大表兄吃什麽呢，給我也來一口！”

謝枝山護食：“了廚下給你送，到搶食，什麽樣子？”

袁闌玉是個湊熱鬧的子，被拒絕了也不難過，扯著笑：“沒，就是瞧著新鮮。”

剩的不多，謝枝山幾口清完，再喚了苗九進來收拾。

至于袁闌玉，渾小子來得不是時候，然而再不順眼也是表弟，于是問他昨日幾時到的，路上是否順利等等。

袁闌玉打小欽仰這位大表兄，一句接一句，簡直像在答夫子的問。

只是眼睛不大老實，總往司瀅那頭瞟。

次數多了，看得謝枝山直皺眉。

他起擋住司瀅，正想讓先回蕉月苑，陡然想起件事，便轉問袁闌玉：“你送往各院的禮中都有一瓶腌漬梅脯，那梅脯什麽來路？都經過什麽人的手？”

袁闌玉先還不解，待鬧清事由，他張了老半天：“白瓷瓶？那是給大表兄的，怎麽送到司姑娘院子裏去了？”

“給我的？”謝枝山察覺不對：“怎麽回事，你仔細說來。”

當著司瀅，袁闌玉有些不好意思，但謝枝山發了話他不敢不聽，只得著頭皮待道：“那是用酒泡的，酒裏還有紅參羊藿和鹿茸……作用是固腎，壯本和……強元。”

滿室立靜。

謝枝山一張臉彩極了，氣個夠嗆的同時還不忘去看司瀅。

好巧不巧，跟的目撞了個正著。

短短的接視，謝枝山從司瀅眼裏看到真真切切的驚與詫，甚至飛快朝他下三路摟了一眼。

謝枝山突然後悔，後悔昨天沒給上手親試過，畢竟袍子為什麽頂得起來，不一定知道。

再一看，人已經把頭埋得低低的，像正在淋雨的鵪鶉。

六月飛霜，謝枝山含冤莫白。

這才天大的誤會吧？要跟解釋麽？說他不需要固腎壯本，更不用強元？

想來想去，只有越抹越黑的下場，于是握著手裏一冊書，喝斥袁闌玉：“管好你自己就行，我需要你瞎心？”

“是個爺們都需要補腎，我也是好心……”袁闌玉還掙紮著想為自己辯解，在謝枝山如炬的目下，忙用兩手捂住，示意再不說了。

謝枝山倍刺激，再無心招待誰了，擺擺手把人清出去，末了跟司瀅說：“遲些請個大夫去給你號號脈，倘有不適之，切莫瞞。”

“應該沒事的，爺們補腎，姑娘家吃了頂多肝火旺些，燒個幾天就好了。”袁闌玉搶話一通。

肝火旺麽？司瀅了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