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檐角籠燈款擺, 暈像有漣漪似的，高高低低地在人臉上起伏著，調弄著。

謝枝山看著司瀅走近，他不是頭回聽這麽聲惡氣地跟自己說話, 可這幅模樣卻很是罕見。

漆亮的眼, 兩腮豔豔的, 連鼻尖都有些紅。

被直勾勾盯著，謝枝山下意識後退半步，想想覺得不對, 又往前進了一步，嚴肅地擰起眉問：“怎麽不穿鞋？”

司瀅不說話, 但手過來，用兩指頭夾住他的。

是真不含蓄，一近就他！

謝枝山震驚極了, 一時竟忘了要反抗, 人愣愣的，直到那兩手指松開他的, 游到了他的鼻和眼。

手心起了汗，謝枝山開始慌張起來。

他雖然不算場老手，卻也不是只會鑽研駢文的書呆，這樣無聲的勾逗，他是看得出來的。

剛決定與丁淳了斷，便要同他……能這麽急切，果然是早有心思。

這就對他下手了麽？他要不要再矜持一下？

很主，可他如果這麽快就屈服, 以後會否瞧不起他, 覺得他是個沒底線沒堅持, 勾勾手就會上去的男人？

天人戰，與禮法在腦袋裏橫來亙去，打得不可分。

被這樣明目張膽地垂涎，謝枝山很為難：“你這是……想對我怎樣？”

剛說完，挨了個子。

姑娘家手勁本不大，但醉鬼總有幾分生生的蠻力，像猛地在他臉上拍了個蚊子。

有那麽一瞬，謝枝山覺眼珠子都被搧得挪了位。

耳門有些嗡嗡作響，自小被慣養，就算在死牢都沒人敢這麽對待他，而這人恃醉行兇，行的卻是這份兇。

謝枝山難以接，正發作時，聽得醉鬼乎一聲：“小秀才，你長高好多。”

踮起腳，手在他頭上比了比：“你高我好多，再不是矮秀才了。”

頭回和矮字沾上邊，謝枝山氣得發笑。

小秀才是誰？昔日郎麽？

這麽個酒品，喝醉了就認人。他上回不過說幾句醉言罷了，起碼沒認錯人，倒好，開口就將他認作旁的男子？

司瀅喃喃地問：“你怎麽養得這麽白，比以前更俊了。”一邊說，一邊又去他，從臉到耳朵，沿著廓在。

醉了的人，說話時氣流都是游走于齒的，聲音半吞半含，別樣的親昵，尤其蠱人。

謝枝山任輕薄，沉毅又安詳，只于似笑非笑間深深看一眼：“哪裏來的小秀才？莫非你還有過養夫？”

“夫？”司瀅遲鈍地眨兩下眼睛：“五歲你就說要嫁、要娶我，跑我家蹭西席，可我家裏一出事你就娶了別人……”

低手去牽他的料：“你長高了，過上好日子了，穿起綾羅來了。”又嘆一聲：“雖然我也怨過你，但你沾了賭錢的惡習，欠錢被人打死……你死得不冤，你知道嗎？”

“怎麽不冤？我本來就是冤死的。”說完，謝枝山覺得不該接這句茬，再看醉相實在有失面，便皺起眉：“好端端的姑娘家醉這樣，到底什麽潑天的興致，還一個人喝上了？哪個混帳東西給你沽的酒？該罰！”

嚴厲起來聲音一重，把司瀅唬得呆滯了下。

後退半步，盯著他瞧了好半晌，霍然汪起眼來：“大哥？”

脆脆的一聲喚，把個謝枝山氣得直氣。

醉鬼他看得多了，酒後失常的也見過，比如禮部的祝侍郎。

老爺子宴上多吃幾杯，把萬歲認作自己孫兒，當場擺起爺爺的架子來，指著天子的鼻眼教他做人道理，末了又罵個狗淋頭。

那日要不是楊斯年幫著開，祝府一家子的命就危了。

也曾聽同僚說過，醉了的人憨可喜，百般態……怎麽獨喝醉了這麽氣人？

他這張臉到底有多尋常，竟讓接連錯認？

骨節一寸寸地作，謝枝山覺很糟心，擡手想去敲這醉鬼，然而人家用力地仰頭看他：“大哥，你說躲幾年就回家的，怎麽我等了這麽些年你總不回？”

說完，著他的袖子哽咽起來：“祖父病得說不出話，有人來找茬，我靠學他的聲音才……嚇退那些無賴，讓他們以為祖父還健朗，還能護住我……”

一哭，謝枝山心頭驟痛，怒也消了下去，思慮起怎麽安。

想來想去，萬般疼惜皆化作一句：“莫怕，往後，我會護著你的。”

司瀅盯著他，疑地蹙起眉頭。

謝枝山還倒并不肯信，正道：“我從不說謊，必不騙你。”

真實意，言之鑿鑿，可醉人哪裏得著路數？這份表態才剛砸到地上，就見司瀅近前，接著狼爪再現，招呼也不打就把他領子扯開，指著他的左邊肩膀：“你不是我哥哥，我哥哥這裏有道火疤，在窯爐裏燙的，你沒有！”

席天幕地，被了裳的謝枝山猝不及防。

他半個肩膀就這麽敞開，白膩膩的懷，兩梭清勁的鎖骨，前料一團，像是被人催折過，盤弄得浪態百出的花魁。

“你這賊！”登徒子還指著他囂：“我有三個哥哥，兩個都很會打架，一拳頭能把你掄個圈！我勸你快點走，等我爹爹來了，捉你去燒窯！”

三個哥哥加一位爹，看來打小也是千百寵出來的，怨不得縱出這一潑骨兼個好的子，還蓄了養夫……

那大哥好險疤痕在肩上，萬一在下盤，是不是又該解他腰了？

大概就差那麽一點，謝枝山沒能續上來氣，實在不知自己是什麽造化，竟然攤上這麽個人！

他閉了閉眼，花了極大的力氣，才把那火氣給下去。

再睜眼，謝枝山屈辱地理著襟，嗓音沉了下來：“回去罷，好好歇一晚，等你幾時酒醒了，我來討個說法！”

狠話擱下待要走，然而醉鬼腳下一個踉蹌，額頭使勁磕在他前，抱住了他的腰。

肩背細細地抖著，很難不讓人以為在哭。

謝枝山覺得自己像個面人，真是好了，在狠心與寬恕之間猶豫幾息，很快選了後者。

他擡手，然而掌心才挨到的背，忽地聽咦了一聲：“你袍子怎麽頂起來了？”

臉立刻紅了個，好在眼疾手快，謝枝山一把抓住那只賊手：“姑娘家家的害不害臊？你父兄要知道你這麽放肆，你、”

話斷在裏，人驀地被推後兩步，驟然被勾住，吃醉的人不知哪來的力氣，兩下子把他軋在地上。

謝枝山承著兩個人的重，就那麽直撅撅倒下去，摔了個結實的。

黑燈瞎火，司瀅馬奇在他上，大有不顧一切的架勢。

作很悉，謝枝山也下意識撈住的：“你這是做什麽！”

司瀅笑瞇瞇地誇他：“你真好看。”

謝枝山眉心一跳，艱難地坐起上半：“你真大膽！”

下一息，大膽的人湊了過來，與他鼻尖對著鼻尖，輕輕地蹭：“你上好香。”

真是輕佻極了，活似一客風月老手。他當四六不通，原來是人的會家子。

謝枝山臉黑如墨，有種送上門給人糟踐的覺，他不住地冷笑，這人是把本給喝出來了吧？

借酒施暴，以為自己有幾分威就想染指他，然而他自有氣節，不可能全的行！

“起來。”謝枝山抓住肩把人推開些，目冷颼颼的：“我是可以供你這樣對待的？你自己好好想一想。”

“為什麽不可以？”

謝枝山再一次氣笑了，他就算是泥人也有幾分脾氣，瞪住：“沒有家法也有王法，誰告訴你喝醉就可以為所為的？”

顯然把他的話當耳旁風，掙紮著還要湊過來。

謝枝山氣煞了，五指一張蓋住的臉，本意要用蠻力把推翻的，然而掌心突然淌過細小的潺潺，那麽用力，來回地碾。

那份湯直抵百會，纖纖的，的，像縱生的枝椏在野蠻展。

這麽突然的舉，算得上是奇襲了。

謝枝山猛地回手，呆呆地看了看，又木然將視線調到對面那人的上：“你、你……做什麽了？”

囔囔地唔了一聲，活溜溜的兇探出來，在面潤出兩道水痕，大概就跟他手心滾過的那道不相上下。

不，還不如他手心的那麽用力。

謝枝山覺自己腦子化漿了，鬢角發起汗，說話差點沒咬著舌頭：“你不是醉了，是病了罷？”

由而外，整個人都燒起來，他滿腦子沸沸揚揚，艱難地做下決定：“你聽話，自己站起來，今日這事我既往不咎。”

司瀅遲蹬蹬地歪了下脖：“為什麽，你不喜歡我麽？”

謝枝山有些招架不住，被恬過的手跟僵了似的，一也不敢。

他很費解：“這跟喜不喜歡有什麽關系？男大防，家裏父兄沒教過你？”

司瀅沒，就那樣偏著頭想了一陣：“父兄說只要是我看上的，他們也喜歡……”鼻子有些，手了：“但你放心，我很講道理，不會強人所難。既然你不願意，那我……”

理智都沒了的人說自己講道理，要起，然而撈住的人卻并沒有放。

看過去，那人灼灼地盯住：“所以，你慕我？”

司瀅沒說話，甚至不安地了子，然而謝枝山卻不打算放過：“我問你，是否慕我？”

方才還又撲又纏的人安靜下來，惘惘的兩只眼與他對視，片晌，忽然捂住臉往後一坐。

不過幾息，松開手，低頭看了看掌心：“完了，我流了……”

喃喃一句後，毫無征兆地，昏了過去。

看著那張沾了鼻的臉，謝枝山眉心跳，火氣憋在口，卻也不好發作。

今日種種，實在難以味。

徒喚奈何，只得抱起，朝院子裏頭走去。

穿過蕉葉，正遇織兒從房裏奔出來。剛把醒酒湯端回來，發現司瀅不在房裏，立馬慌地要找人。

謝枝山把人放到床榻上：“喝多了撒酒瘋，自己跑出去的，流鼻被我撿到了。”

梆梆的解釋，多一句都說不出來似的。

他著臉，跟雨後雲塊一般。面這樣不虞，織兒沒敢多問，好在司瀅鼻止住了，便顧著去擰帕子替臉。

謝枝山在旁邊站了半晌，等收拾完了才問：“誰沽的酒？”

“沒沽酒，姑娘應該是吃那碟梅子才醉的。”織兒忙不疊解釋，并把那東西開給謝枝山看：“是袁小郎送來的，我們以為尋常的果子，沒想到會把人吃醉。”

吃醉不止，還流鼻，謝枝山睇了幾眼，揚聲喚苗九進來：“帶著，遲些尋人驗一驗，看有什麽蹊蹺。”

苗九應了，麻溜地把東西抱起來，實在忍不住，又眼去看主子。

眼眉如故，面上沒有半分的不自在。

方才被那樣玩弄，眼下還能站得筆管條直，且如此的平心定氣。

不愧是他們郎君，令人欽佩！

陶生居的主仆要離開，織兒去送，好彩想起件事：“郎君，奴婢回來的時候，好像聽說丁將軍府了，人已經等在前廳。”

丁淳？謝枝山腳下一頓：“他如何進來的？”

“這個……奴婢就不知了。”

謝枝山微含著眼，于沉中又瞥了瞥榻上那位：“好生照料著。另外，今日之事不必與提起。”

織兒腦子活泛，略想一想，便覺得郎君是個心的人。

不讓與姑娘提及，肯定是怕覺得太丟臉，才特意囑咐。

小丫頭很領，當即脆快地應道：“郎君放心，我就說回來時，姑娘自己已經睡著了的！”

謝枝山一哂，負手離開，往前廳去。

走到廳外的廊角，聽到有人在談笑風生。

一個是丁淳，而另一個，則是他那位四表弟，袁闌玉。

果然是這渾小子。

謝枝山邁前幾步，守在外頭的下人向他行禮：“郎君。”

裏頭笑聲一停，很快出來個紅烏靴的影，激切地喚他：“大表兄！”

謝枝山眼眸烏沉下來，看著對方。

“大表兄，許久不見吶！”年郎紅齒白，一臉招搖的笑。

謝枝山微微一笑，著慢吞吞的聲口：“許久不見，你當真幹了堂好事。”

作者有話說：

接班人來了，三個男的一臺戲，唔……瀅妹同款流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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