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青茹覺此刻的羅文良像是一只玻璃瓶子,生怕自己一句話說重了把這玻璃瓶子倒,碎了,于是盡量放輕了聲問:“最近怎麼樣?”
“就那樣吧,”羅文良低低地說。
“辦理了休學手續后在家閑下來了,應該有空做自己想做的事啊,”陳青茹低下頭去尋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被長長的劉海遮擋了,“沒什麼想做的事。”
“哈哈,羅文良,你不會還在想之前那個問題吧?”
“什麼問題?”
“你問我人生有什麼意義。”
“哦,那個啊,”羅文良輕笑了聲,終于稍稍抬起了頭,陳青茹得以看清他的臉。
真是憔悴的一張臉,臉是像草紙那樣干枯的黃,黃里泛著白,額上了幾顆痘,新的發紅,舊的有點泛紫,眼下又是烏青的,眼睛是迷惘的,眼珠子轉也不轉,像鑲嵌在框子里的一顆死珠子,外界的一切不能染搖他分毫。
陳青茹被震撼了,記憶中的羅文良清清爽爽,瘦瘦高高,跟他媽的氣質很像,可以稱得上帥氣,究竟是什麼把一個人折磨這樣?
“人生本來就無意義,是吧?”羅文良吶吶道。
陳青茹了遠正在拍婚紗照的那對新人,不知該怎麼回答。
羅文良自顧自說起來,“我就覺得沒勁兒,活著沒勁兒,我不想學習、不想吃飯、不想來逛花展,至于我想做的事我也做不了,而且我不知道我想做的事是對是錯,是否浪費時間,我被困住了,本進不得也退不得,老師,我被困住了!”說到后來,那聲音竟帶了哽咽,陳青茹覺他仿佛在向自己求救,他太虛弱了,太需要有人把他從他的世界里拉出來。
“那你想做什麼,你去做就是了!不要管對不對,不要管是否浪費時間,”陳青茹急忙說。
“我想退學,徹底不讀大學了,”他著陳青茹的眼睛。
陳青茹一下就被堵住了,“那……你跟你媽商量過嗎?”
“當然不同意,讓我暫時休學,等病好了再回去上。”
此時,羅母已買了三熱狗回來了,此刻正站在一片白的半人高的花田后遠遠著,深切地著,期盼陳青茹能開導兒子。
然而陳青茹無能為力,是個中庸的人,不敢支持羅文良不上學的決定,說:“你不用那麼決絕,可以緩一緩,先做著自己喜歡的事,如果不行再回去讀書,后路還是不能斷的,不然以后會很麻煩,那時你再想進校園會很麻煩很麻煩。”
羅文良笑了,笑著瘋狂點頭,“我知道,我都知道,你們都這麼說!”
陳青茹急得站起來,“怎麼了?是我的話說得不對,抱歉,我像他們一樣束縛你了,困住你了是嗎?”
他也站了起來,著陳青茹的眼睛說:“沒有,沒什麼,老師,我理解你們的苦心。”
微風送來花香,也送來熱狗的香氣,羅文良驚覺了,他側過頭,著遠向他走來的羅母,淡淡說:“再見,老師,我要回去了。”
“如果你有什麼事,可以打電話給我。”
“不用了老師,我想只有我自己才能解決自己的問題,麻煩了,”他說著,向陳青茹鞠了一躬,然后轉往外走。
陳青茹想起他還在上高中那會兒,因為頂撞曾老師而向道歉時也向鞠了這樣一躬,心下某一被了,舉步要跟上去,羅文良卻回頭向擺手,“老師你別跟來了,不然我媽又有一堆話要說。”
陳青茹才下了一階階梯的腳收了回來,“那你好好生活,要有勇氣!”
他沒說什麼,匆匆離開了,不知道這話到底進沒進他耳朵里,倒是進了自己的心,奇怪自己怎麼會蹦出這句話,勇氣,什麼勇氣?掙牢籠的勇氣?
退回去,失魂落魄地在楣子上坐下來,著遠去的母子倆的背影,看他們漸漸融了人群,又仰起臉,向了天,十月的天空已經不如夏天時那樣湛藍了,它藍得有點發白,像沉淀了許多的白云進去,一只白鴿孤零零地低空飛過,遠噪雜的人聲都了背景……這時從那雜里凸出來一個高亮的聲音:“新娘子再往右邊一點,對對對,笑得不要太刻意,就這樣,好!”
陳青茹循著聲音過去,又是一對新人在拍照,男人穿銀白西裝,材很像宋衛明,微胖。
自嘲一笑,還別人要拿出勇氣呢,其實才更該拿出勇氣,也是被困住的人,從小困到大,困得太久,幾乎習而不察了。
正想著,宋衛明就來了電話。
“喂,衛明,怎麼了?”接起來,邊接聽邊拿著包往亭子外走,兜頭照下來,把霾的緒驅散了,然而宋衛明的質問很快又把拉霾中,他問:“你現在在哪里?”
“你語氣怎麼這麼沖啊?”陳青茹不滿。
“你在哪里?”他更激烈地追問。
“我跟同事出來逛花展,怎麼了?”
“家里有客人也不知道待客,就知道往外走,我不在家你也不在家,就讓我姐姐和亮亮兩個人待在家,你逛花展難道不能把他們也帶過去?”
陳青茹無語至極,直接把電話掐斷,手機扔進包里。
那電話鈴聲又響起了,只當沒聽見,鈴聲鍥而不舍地繼續響,陳青茹繼續無視……
直到走進人群,周圍人都因為那鈴聲而將目投向時,才因尷尬不得不從包里掏出手機,恰巧鈴聲停了。
很好,現在清靜了!
但到了家恐怕就沒那麼清靜了!
看了眼時間,才出門不過兩個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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