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軌

從前要是知道他會來, 毫不誇張的說，倪薇一定會提前沐浴焚香, 在櫃前挑挑揀揀好一陣, 再做個以前從未學過的編發。

每一次的見面對而言總是彌足珍貴，因為喜歡，因為期待, 因為總是不常有。

只要謝懷雋對好一點，心裏就會默默琢磨，他是不是有一點喜歡呢。

但現在倪薇知道, 他所謂的照顧、看，不過是例行公事，維持“好叔叔”人設。

每一次的認清現實，都讓下意識反他的示好，這是出于自我防機制, 也是好面子。

倪薇心裏泛酸, 皺著眉頭準備拍開他的手, 對方便先行垂放下。

謝懷雋走到門口, 擰開了辦公室的門，偏頭示意：“走吧。”

倪薇有種一拳頭打在棉花上的無力，很憋屈, 但又沒發洩，只能先他一步走出辦公室。

如果再稚點，完全可以就此逃之夭夭，但倪薇沒有這麽做, 因為辦公樓裏還有人。

迎面走來了一位同學, 倪薇放緩步子，本沒有太在意, 可是眺了兩眼，總覺得眼前的人有些眼——高個子戴眼鏡，標志的黑半袖，分明是秦之遇。

倪薇愣住了，聽見後方門扣的聲音，腦瞬間警笛大作。

前面是秦之遇，後面是謝懷雋，這跟腹背敵有什麽區別？況且前不久秦之遇剛和表白，還猜中了以前喜歡的人是小叔叔；而謝懷雋又以為的男友是秦之遇……

不論是打招呼還是裝作沒看見，好像都詭異的。

倪薇想死的心都有了，只能寄希于秦之遇千萬不要和搭話，最好是裝作沒看見。

倪薇低下頭，假意無事發生。

而就在視線下落的時候，肩邊忽地搭放了一只手。

沒有擡頭看也知道，是謝懷雋攬著的肩。

倪薇這回不再反抗，就這樣盯著圓潤的皮鞋，一步兩步往外走。

與秦之遇肩而過時，的心律簡直要飆到常規之外，但好在走出學院樓，他也沒主打過招呼，真是順應了的心願。

或許秦之遇也尷尬吧。

倪薇不得而知，心裏的愧疚更深了。

謝懷雋一直攬著沒松手，修羅場都過了，倪薇便在下臺階的時候把他推開：“熱死了，我都說了你不要我。”

謝懷雋面上沒什麽波瀾，語氣也是：“剛剛到你男朋友，怎麽不打聲招呼。”

倪薇沒想到他會這麽問，愣了一下，開垂在前的頭發，嗓音悶悶的：“和你有什麽關系。”

謝懷雋嗯了聲：“上車。”

他提起，倪薇才反應過來停在院門口的是他的車。怎麽會有家長把車開進學校，甚至是這種地方？

倪薇躊躇了一下，不待走過去，謝懷雋便把副駕駛的門拉開了。

倪薇不太想坐那裏，自己去擰後座的門，擰不，上鎖了。

謝懷雋淡淡地看眼，沒說話。

倪薇被他這種眼神搞得有些來氣，但還是上了副駕駛的座位。

坐好了，不等謝懷雋有所作，就自己拉上門。

砰地一聲，很重很重的拉上。

謝懷雋繞至駕駛座，隨手開了冷氣，以及旁邊的車窗，提醒道：“右手邊有薄荷糖。”

這是坐車以來一直有的習慣，防止暈車吃糖。

倪薇其實不太想聽他的話，但這會兒車裏悶悶的，吃塊糖確實會好點。

低頭去拉，發現右手邊的儲箱裏，居然塞了滿滿當當的薄荷糖。

這都多久了，上次買的還沒吃完嗎？

倪薇不解，但沒過多發散思維，隨口拆了一顆，塞到裏。

清涼的薄荷味在腔彌漫開，很提神醒腦，還能驅散上的燥熱。

倪薇從口袋裏出耳機，剛準備戴上，謝懷雋倏地問起：“你和他在一起多久了。”

耳機裏的音樂已經放了，倪薇下意識拿遠點，聽見他的問題，又立馬把耳機塞上，還是那句話，更言簡意賅：“與你無關。”

謝懷雋大概是不想和再糾結于這種問題，擅自猜測：“有一個月了麽，還是一星期。”

倪薇：“……”

“他先追的你？”

“……”

“你喜歡他哪裏。”

“……”

戴著耳機怎麽也還能聽見他的問題，而且這都問的什麽？怎麽這麽八卦？

倪薇強忍想翻白眼的沖，沒好氣地摘下耳機，扭頭看向他問：“謝懷雋，請認清你的份，這和你有關系嗎？你能不能別老問我，很冒昧的好不好。”

轎車已經出了學校，在寬闊的大道上行駛。

說這話時恰巧上紅燈，謝懷雋按著方向盤，偏頭回，語氣微低：“那你們可以分手。”

他說得清淺淡漠，就像一句毫無所謂的事。

倪薇頓時瞪大眼睛，別說是真談了，就算是假談僞造的，被這麽勸分也很生氣。

“憑什麽你說分手就分手？”的語氣有些焦急，是出于對他的無理要求的憤懣。

綠燈亮起，謝懷雋從上挪開視線，慢條斯理地踩著油門，轉方向盤。

“如果連這些都說不出口，你也沒多喜歡他，趁早分了，對誰都好。”

他的語氣依舊沒什麽波瀾，倪薇聽得更氣了。

這都是什麽道理？不對，什麽歪理啊。

倪薇胳膊肘支在扶手箱上，皮笑不笑道：“有沒有一種可能，我是不想和你說呀。”

“你能不能別總是以最大惡意揣測別人，我煩了，你別和我說話。”倪薇說著，把耳機擰了，放大音量。

不用這麽做，謝懷雋也確實沒繼續問了。

-

新城第一中心醫院，人流量不算。

跟著謝懷雋一路綠燈抵達VIP病房，還能看到護工在旁照料。

嚴溪年近古稀，除了心髒這塊有問題，其他方面都還算朗，何況常年注重調養心，除了必要的檢，一年到頭也來不了幾趟醫院。

倪薇還擔心的，來了之後便是端茶倒水，嘮嗑哄老太太開心。

比起，謝懷雋就顯得冷淡了些。

從始至終都只是冷眼旁觀，最關切的表現，不過是向護工醫生詢問狀況。

隔著門簾，嚴溪眺眼謝懷雋的方向，轉而接過倪薇的手拍了拍，關心道：“聽說你這學期很久沒回家了，在學校還習慣嗎？”

倪薇合理懷疑是謝懷雋打小報告，不過也沒什麽資格去質疑，畢竟都很久沒和爺爺一塊吃飯了，上次見面還是過年那會兒呢。

有時候親這種東西，還複雜的。雖說沒有緣關系，但倪薇其實也是打心底把二老當親爺親，很多時候，“”不一定要很純粹，它帶來的溫暖，讓倪薇完全可以接其複雜。

總之對謝景山嚴溪，倪薇是沒有太高要求的。

寄人籬下這麽多年，倪薇很懂得怎麽討人歡心，隨便一張就是甜膩不死人的話：“習慣的，我要是有空，一定會多來看您的。”

嚴溪“哎喲”了一聲，笑得眼尾紋發皺：“那要是天天喊你來當護工，你也樂意哦。”

“當然啦，給我工資照發就好。”倪薇托腮笑嘻嘻。

嚴溪了的臉蛋，笑問：“怎麽了，你小叔不給你零花錢，還是說不夠花？”

何止啊，是一分都不帶花的，誰樂意花誰花去，反正才不想打這個臉。

倪薇面上沒表，溫溫吞吞道：“誰會嫌錢多呀，你說是不是嘛。”

“是是是，小財迷，以後要是工作了，可別學你小叔。”

倪薇點頭如搗蒜。

怎麽可能會和他同流合污。

謝懷雋還沒回來，估著又被工作絆著，反正倪薇是不太在意他。

倪薇一扭回頭，嚴溪又說：“你呀，要是住他那兒不習慣，我回頭就讓宛樺留在新城照顧你。”

聽到這話，倪薇其實想說自己已經在外面租房，本不需要大人來照看。

但是著嚴溪蒼白年邁的面龐，倪薇還是沒能說出口。

一直被當做小孩，也不是什麽壞事。

臨走前，倪薇挽著嚴溪的脖頸，稍微往裏面埋了埋，悶聲說：“你要好好的哦。”

謝懷雋剛與合作方通完電話，正準備擰門進去查看，恰好過門窗看到倪薇摟著嚴溪的模樣。

他沒進去叨擾，等著裏屋的人寒暄結束。一分鐘不到，倪薇果然松開擁抱的臂膀，慢慢起向外走。

-

上車吹著空調，倪薇莫名覺得渾冷，沒和謝懷雋說話，自己默默調了吹風口，抱臂取暖。

這兩天的作息很不規律，只要大腦放空，困意就會無知無覺地襲來。

倪薇其實不太想在謝懷雋的車上睡覺，可奈何白噪音太催眠，眼皮子直接不聽使喚地閉合起來。

秉持著瞇一會兒也沒關系的想法，倪薇放任自己，最終還是進了淺度睡眠。

午後日正盛，停車等綠燈，謝懷雋看眼睡著的孩，睡的模樣恬靜平和，眉頭會不自覺地皺起，大概是嫌冷。

謝懷雋暫時無法幫披一件毯，只能把空調溫度調高，將遮板打開。

收回視線看向前方，謝懷雋久違的到舒心，角輕輕牽起。

前方路過一家倪薇常去的茶店，謝懷雋停擺路旁，親自下車去店面門口買了一杯芋泥茶，放在扶手箱裏。

車門一開一關，倪薇半瞇著眼，仰頭迷迷糊糊地問了句：“到了？”

意識還不太清醒，沒有先前劍拔弩張的模樣，就連聲音也著翁翁的鼻音。

謝懷雋手拂過的額頭，垂眼溫和道：“還沒，你再睡會兒。”

他寬厚的掌心合了一瞬，倪薇皺著眉頭，強拉著自己從困覺睡意裏離析出來。

但這麽做只會讓大腦于混沌狀態，視線裏的濃影廓逐漸清晰，倪薇卻連一句離經叛道的回嗆也吐不出來。

不僅僅是頭昏，的小腹也在墜痛，中有點熱熱的，好像……

不會吧。

想到某種可能，倪薇倒吸一口氣。

轎車駛居民區，于7棟樓旁停下。

謝懷雋將車熄了火，剛把車門解鎖，旁側的倪薇就迫不及待拉開安全帶，從車上下來。

走得很急，謝懷雋不由得看向，只是一眼，目就短暫地定格在黃上的那一抹豔麗上。

倪薇還沒走幾步路，一件寬大的西裝外套便恰按在後腰上。

隨之還有男人的沉聲：“系上。”

倪薇心裏咯噔了下，沒有立馬拒絕對方，而是仰起頭著他，悶悶道：“你、你看見了？”

謝懷雋顯然沒有要照顧面子的意思，嗯了聲：“子上都是，先系上。”

那這一路豈不是已經崩了？意識到這點，倪薇背脊都在發涼。

出神之餘，沒有及時摟住西裝外套，謝懷雋率先繞到面前，將茶遞給：“拿著。”

倪薇沒反應過來，鬼使神差地接著了。

茶離手，謝懷雋便拾起兩邊袖，在腰間系。

他低垂著頭，倪薇的鼻尖幾乎快抵上他的額頭，近距離下，只好放緩呼吸。

外套已經牢牢箍在腰上，謝懷雋擡眼看，把茶再接回手，并非商量的語氣：“我送你上樓。”

倪薇不太願，但他都把外套系在上了，要是自己上樓，豈不是下次還要親自歸還回去。

進樓搭電梯，抵達七樓，出鑰匙開門。

倪薇站在玄關裏，把外套解下來，嗅到清淺的腥味，不管上面有沒有沾到，總覺得這麽給他好像又不太好。

半側過，難以啓齒，以一種說不清的目看向謝懷雋。

謝懷雋偏了偏頭，靜默了一息，耐心地問：“我可以進來麽？”

這回他給足了邊界與尊重，依舊斯文儒雅的面龐，說出這番話，讓倪薇想起從前。

不可否認的是，沒辦法一直擺出強姿態，可是不想重蹈覆轍，只能盡量讓自己看起來有原則，所以語氣還是不太和善：“你想幹嘛。”

謝懷雋溫和道：“你不舒服，我想留下來稍微照顧你，就當是為之前的沖和你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