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王從短暫的震驚中回過神，稍一思忖，便低聲替容玠開了口，“父皇……當年之事，到底還是樓相苦苦相……”

“是啊，樓岳……”

皇帝緩緩放下手，擡頭向容玠，蒼白的臉上著一晦，“容玠，朕知道你拼死也要來汴京的目的……今時不同往日，當年朕無能為力，可現在……朕一定會幫你……我們君臣一心，讓罪魁禍首伏誅，以此告你祖父和父親的在天之靈……如何？”

端王一愣，驀地看向容玠。

容玠定定地與皇帝四目相對，隨即後退一步，緩緩跪下，向皇帝俯首叩拜，“臣，萬死不辭。”

皇帝神一松，傾靠近容玠，用力地按了按他的肩膀。

端王站在一旁，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

這一次，他似乎看清容玠的表了。與自己不同的是，容玠面上的，不像是真的，而像是虛僞的、淺薄的、敷衍的，甚至眼裏還纏著一約約的嘲諷和漠然……

送走皇帝和端王後，容玠在書房獨坐了許久，眉宇間的諷意和涼薄再無遮掩、一覽無。

時至今日，令那位愧疚反省了十數年的，竟只是不該喝醉……

而已。

這樣一個帝王，要他怎麽相信，若當年之事重演，若再次到了與樓岳你死我活的要關頭，他不會再後退，不會再將站在他後的人拎出來擋箭？

帝王之淚，可以是發自肺腑的愧悔，亦能是收服人心的。

容玠冷冷地掀起角，眼眸漆黑。

不過不重要了……

他也別無選擇。

天將晚，暮靄沉沉。

遮雲剛要吩咐廚房上晚膳，就見容玠又從書房裏走了出來，吩咐道，“去修業坊。”

遮雲怔了怔，“還去修業坊？”

容玠沒作聲，只是擡腳往外走。

貪墨案裏裘恕究竟清不清白，對旁人來說不重要，可對蘇妙漪來說，很重要。

“所以，向齊之遠等人行賄，并非是裘恕的本意，而是他奉皇命為之，給汴京城所有商行和貪污吏設的圈套？”

果然，聽完容玠帶來的消息，蘇妙漪愣住。

淩長風也在場，皺著眉問道，“這麽聽下來，裘恕倒是為國為民、清清白白了？”

他說完這話，蘇妙漪和容玠都沒有應聲，而是不約而同地看向他，直他頭皮發麻，“你們這麽看著我做什麽？”

“裘恕是不是清白，得問你淩爺。”

容玠不聲地，“被霸占家業的是你，不是我們。”

淩長風這才意識到自己的立場出了問題，雙手環靠回梁柱上，咬牙切齒地嘀咕，“他清不清白，和他是不是我的仇人，沒有沖突。”

蘇妙漪看了淩長風一眼，沒再說話。

“妙漪，飯做好了！”

蘇積玉著手在堂外招呼，聲音聽著還有幾分高興，“容大公子既然也來了，不如今日也留在這兒用個便飯吧？”

容玠下意識看向蘇妙漪，只見低垂著眼，除了眼睛略微有些紅腫，神如常，就好像今日從未去過樓外樓，也沒聽過蘇積玉和虞汀蘭的話一樣。

分明是雨散雲收、事過境遷的景象，容玠卻仍是嗅到了一山雨來的意味……

“來了。”

蘇妙漪率先起。

三人去了膳廳，蘇積玉做了一整桌的菜，而其中最顯眼、最格格不的，就是那碗驪塘羹。

淩長風不明白蘇積玉和蘇妙漪之間的約定，一見那驪塘羹就忍不住嘖了一聲，“積玉叔，你這蘿蔔青菜湯擺上來，一下就把整桌席面的檔次都拉低了……”

“就你話多，閉吧。”

蘇積玉叱了一聲，殷勤地給蘇妙漪舀了一勺驪塘羹，“妙漪，快趁熱喝。”

蘇妙漪接過來，默不作聲地先喝了一碗湯。

“可還是從前的味道？”

蘇積玉問道。

蘇妙漪緩緩攪著湯匙，“汴京的蘿蔔，不如臨安甘甜……”

蘇積玉愣了愣，“是嗎？”

他夾了塊蘿蔔送口中，卻沒嘗出什麽差別。還不等他繼續品味，蘇妙漪就出聲了，“所以爹，你明日便啓程回臨安吧。”

膳廳裏微微一靜。

容玠放下碗筷，看向蘇妙漪。

淩長風也不明所以地打量蘇妙漪父倆。

蘇積玉有些懵，放下自己的湯碗，“明日？”

蘇妙漪點頭，重複了一遍，“明日。”

蘇積玉臉上的笑意有些僵住了，“為何這麽快就要回臨安，爹還想在汴京多照顧你一些時日，況且臨安那邊有祝襄，其實爹回去了也只是打雜而已，幫不上什麽忙……”

蘇妙漪仍是垂著眼，“你在汴京也幫不上我什麽。”

蘇積玉啞然。

“汴京風雨不測、瞬息萬變，明日你回臨安後，就不要再來汴京了。”

這一次，便是遲鈍如淩長風，也聽出了蘇妙漪懷中的辭別之意。他詫異地轉向蘇妙漪，“好端端的，你怎麽突然要趕積玉叔回去？”

“我說過了，汴京危險。”

“可是……”

淩長風還想追問，卻被蘇積玉截斷。

“妙漪，你心裏還是怨恨爹的，是嗎？”

蘇積玉苦笑，“驪塘羹的蘿蔔不對味，所以效果也不如從前好了，不能讓你原諒我……”

蘇妙漪仍是不說話。

蘇積玉擱在膝上的手緩緩收，沉默半晌，才無力地垂下了頭，“是爹的錯。爹不該用這種手段留下你，讓你那麽小就沒了娘親，還跟著爹在婁縣那種小地方過苦日子。你從小就是有出息的孩子，要是真跟在你娘邊、跟在裘恕邊，這些年定是想要什麽都有了，哪裏還用自己這麽辛辛苦苦的打拼……是爹拖累了你……”

淩長風聽得雲裏霧裏，剛要張口，上卻被狠狠踹了一腳。他痛得悶哼一聲，一個眼刀飛向對面的始作俑者，可對上容玠警告的目，他到底還是將原本要問出口的話咽了回去。

叮——

蘇妙漪終于松開了手裏的湯匙。

湯匙落進碗裏的輕響，讓整個膳廳都靜了下來。在座三個男人竟是不約而同的屏住呼吸，大氣都不敢。

蘇妙漪緩慢地擡起眼，看向蘇積玉，那雙總是靈而澄澈的桃花眸裏漆黑一片，深不見底。

“爹，如果你真的這麽想，那就算重來千次萬次，就算沒有眠花樓、沒有裘恕，虞汀蘭也不會留下。”

靜靜地看著蘇積玉，“我也不會選擇你。”

蘇積玉瞳孔一，臉上的瞬間褪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