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妙漪看清青年的面容,反應了一會兒才後知後覺地睜大眼,“李,李大人!”
來人正是臨安城的新任知府李徵。寒冬臘月,他穿得十分單薄,連件外袍都沒披,額頭上卻沁著細細的汗珠。
蘇妙漪愕然地,“李大人這是……”
“冬日趨走,強健魄。”
李徵言簡意賅。
語畢,他探究的目落在了蘇妙漪頸間的痕跡上,又越過蘇妙漪,向後的人。盡管那人第一時間就躲藏了蘇妙漪後,掩飾地低下了頭,可僅僅一眼,也李徵看出了不端倪。
挽著發髻,是個已經嫁做人婦的年輕夫人,上的披風看著也是不錯的料子。可臉頰上卻帶著青腫的傷痕,額頭上也包紮著白紗布……
李徵微微蹙眉,盯著穆蘭出的一片角,話卻是問蘇妙漪的,“蘇老板,你們可需要衙門幫忙?”
“……”
蘇妙漪抿,想了想,剛要開口,袖卻被牽扯了一下。
穆蘭的聲音輕飄飄傳至耳畔,“……快走吧,我怕他追出來。”
李徵離得遠,并沒聽清穆蘭的聲音,只察覺到說了什麽,便將蠢蠢的蘇妙漪按了下來。
“目前我們自己還能解決,就不勞駕李大人了……”
蘇妙漪又向李徵道了聲謝,便與穆蘭一起上了車。
馬車駛離,李徵掀起眼,這才看清了那府邸牌匾上的“傅府”。
他本就蹙著的眉頭愈發皺了“川”字,臉上掠過一明晃晃的憎惡。
“渣滓。”
李徵神冷刻地吐出二字,繼續沿著街巷趨走起來。
馬車上,穆蘭與蘇妙漪相對而坐,二人都低垂著頭,不知該說什麽。
最後還是穆蘭先打破沉默,指了指蘇妙漪頸上的掐痕,“……沒事吧?”
蘇妙漪眼眶忽然有些泛酸,故作無事地別開臉,“我皮糙厚,沒事。”
頓了頓,朝窗外看去,忍不住問道,“方才你為何不在李徵面前告傅舟一狀?李徵是個秉公持正的好,若知傅舟做了什麽,定會……”
“定會治他的罪?”
出乎意料,穆蘭垂著眼,神竟是冷靜異常,“他李徵不過是個知府,又不是皇帝,難道就聽憑我的一面之詞,便連過堂都不用,治罪一個主簿嗎?”
蘇妙漪咬咬牙,口而出,“那咱們就把傅舟告上公堂!”
穆蘭轉頭看,忽然角一揚,竟是笑了起來。
蘇妙漪怔住,“怎麽了,你笑什麽?”
“我笑……如今竟然也有我知道,可你卻不知道的事了。”
穆蘭牽扯了傷,笑容微斂,“蘇妙漪,你知不知道按照我朝律法,妻告夫罪,無論虛實,徒兩年。”
蘇妙漪一僵,驀地睜大了眼,眼底既驚又疑。
的確,對這條刑律一無所知。因為古往今來,似乎還沒有子真的在公堂上狀告過夫婿,至從未聽說過,可這樣冷門的一條刑律,穆蘭又是如何知道的?
忽然間,蘇妙漪想到穆蘭從知微堂借走的那些訟師本。
“難道我要為了狀告他,把自己也搭進去,招來兩年的牢獄之災?”
穆蘭輕聲問道,卻不知是在問蘇妙漪還是在問自己。
“……”
一時間,蘇妙漪竟也得不出答案。
二人無話,轉眼間回到了蘇宅。
大年初一,知微堂閉店,所有人都在家裏。為了防止蘇家其他人看見們二人的傷,多多舌說了些什麽不該說的,穆蘭難過,蘇妙漪在半道下車買了個帷帽和巾。
走進蘇宅時,蘇妙漪用巾系在了頸間,遮擋了自己被傅舟掐出的淤青,又讓穆蘭戴了帷帽。
正在打葉子牌、嗑瓜子的衆人轉頭看見蘇妙漪和穆蘭,廳倏然一靜。
蘇妙漪心口了一下。
可很快,衆人就又若無其事地收回了視線,蘇積玉更是渾不在意地擺擺手,“穆蘭啊,別把自己裹那麽嚴實了。妙漪去傅府找你,我們都知道了。”
穆蘭:“……”
“你倆從小到大好了吵,吵了好,多狠話都說過,過不了幾天就又跟沒事人一樣……積玉叔已經習慣了,沒什麽丟人的,啊!”
蘇妙漪:“……”
蘇安安磕著瓜子的作一頓,忽地想起什麽,朝江淼和淩長風攤手,一板一眼道,“穆蘭姐姐和姑姑和好了,你們倆賭輸了,得一人請我吃一頓撥霞供。”
見無人在意穆蘭戴著帷帽,只以為是不好意思,蘇妙漪當即拉著去後院安置。
倒是淩長風,眼尖地注意到了蘇妙漪頸間的巾,咦了一聲,“你脖子怎麽了?”
蘇妙漪擡手巾,“之心人皆有之,不行嗎?”
淩長風被噎得無話可說。
蘇宅裏恰好只剩下一間廂房,蘇妙漪推門而,將穆蘭引了進來,“我會告訴我爹,你和傅舟起了些口舌之爭,所以離家出走,打算在這兒先住上些時日。”
穆蘭已經摘下了帷帽,放在一旁,“只要我在這兒住著,恐怕這臉傷是瞞不住他們的。”
頓了頓,又自嘲地笑道,“其實也不用藏著掖著,我不介意。”
蘇妙漪一愣。
穆蘭著額頭的紗布,“蘇妙漪,我這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連你都瞧見了,難道還怕被他們瞧見嗎?”
蘇妙漪咬了咬牙,“你好的時候,我雖然會酸你幾句,可你若不好,我絕不會看你的笑話。”
“……我知道。”
穆蘭默然半晌,才垂眼道,“我也一樣。”
蘇妙漪看了穆蘭一眼,只覺得們二人雖然看上去和好了,可隔閡卻似乎比從前深。
這隔閡不是這段時日多出來的,更像是從前本就橫亙在們之間的那些積怨、歧見,又被傅舟一拳一腳地激了出來。
所以方才蘇積玉說,們好了吵,吵了好,跟沒事人一樣,其實不對。
和穆蘭,從小到大吵過的每一場架,其實都留有痕跡,只是們始終不知該如何消弭這些痕跡,更不願承絕的代價,便刻意裝作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蘇妙漪有些茫然,可現在卻不是糾結這些的時候,因為還有更要的事擺在面前。
“傅舟那裏,只要你想一刀兩斷,我會替你想辦法。這幾日你就好好休養,什麽都別管了。”
穆蘭沒有回答,直到蘇妙漪離開,將門闔上,才悠悠地舒了口氣,喃喃自語。
“又只能靠你收拾爛攤子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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