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長風看看容玠，又看看蘇妙漪，表不爽地從兩人中間了一腳，擋住了容玠的視線，對蘇妙漪問道，“一個月就一次講學，那其他時候，這講堂就空著嗎？”

“那怎麽行？”

蘇妙漪瞬間被轉移了注意力，洋洋得意地，“除了每月一次的講學，我還打算將這裏變辯圃，每隔幾日就掛出一辯題，吸引學子辯士們來爭執理論。古有稷下學宮百家爭鳴，今有我知微堂，群賢畢集……同樣，每次辯議的容也會著人著錄冊，一月一賣。”

“還剩下些空檔，也而不能浪費了，還可以按日租給旁人，辦一些琴棋書畫的雅集，風弄月、詩酒唱和……怎麽樣？”

蘇妙漪轉頭看向衆人。

衆人面面相覷，神各異。

他們從不曾想到，一個書肆竟還能做出如此多的花樣……

或者換句話說，蘇妙漪如今做的，的確不不再是尋常書肆，而是口中所說的，世間獨一無二的書樓——

一座以書香文苑為主，卻又集吃喝玩樂于一，往後甚至可能與西湖一樣、被當臨安名勝的書樓！

短暫的寂靜後，江淼忍不住從牙裏出一句，“……、商，活該你發財。”

得此評價，蘇妙漪心滿意足。

恰好穆蘭和蘇安安也終于從刻印間過來了，蘇妙漪隨手抄起一本冊子，拿出筆，拍拍手道，“好了，這新知微堂都瞧完了，我們現在該辦正事了。”

衆人一愣。

“今日的正事不就是看知微堂麽，還有其他正事？”

“今日你們過來，是看知微堂沒錯，但這只是順道的。還有一件最要的事……”

蘇妙漪的目自衆人上掃了一圈，莞爾一笑，“收禮。”

“……”

“知微堂明日就要開張了，諸位為我蘇妙漪的至親摯友，怎麽都得表示表示吧？”

不顧衆人臉上的表，蘇妙漪捧著紙筆徑直走到淩長風面前，自顧自道，“你沒多工錢，就算送禮也送不出什麽好玩意，所以送自己就行。”

室倏然一靜。

淩長風微微睜大了眼，先是驚愕，然後是不好意思，最後竟還冒出幾分喜，“這，不大好吧？”

容玠眉心微蹙。

蘇妙漪毫無所察，在冊子上刷刷幾筆，“男子漢大丈夫，別扭扭的……明日開業，你就穿上我上次給你買的裳，到門外頭攬客去。攬來一百位新客，就算是送禮了。”

淩長風臉上的笑容裂，“……”

“下一個。”

蘇妙漪走向江淼，上下打量，“你……”

江淼自覺地，“我替你看看這樓裏的風水，再算算明日開業的吉時，保管你順風順水、金玉滿堂……這可是價值一匣金珠的賀禮！”

“你要是直接給我一匣金珠，我會更高興。”

江淼微笑，“打擾了，我們的關系還沒親到這個程度。”

蘇妙漪撇撇，又走向穆蘭。穆蘭面無表地從袖中掏出一個掌大的三足金蟾，塞給蘇妙漪，“還好我早就有所準備。生意興隆，恭喜發財。”

蘇妙漪無語地握著那金蟾，“我新店開張這麽大的事，你就送這麽小一個金蟾！你對得起你的份嗎傅夫人！”

穆蘭一幅油鹽不進的模樣。

可惜蘇妙漪也是個厚臉皮的，將金蟾往袖子裏一揣，繼續道，“我替你想好了，過兩日你就把我這個講堂租下來，攢個雅集，請臨安城裏的夫人們過來聚一聚……至于租金嘛，咱倆什麽關系，別人要一貫錢，我只收你五百文！”

語畢，也不等穆蘭嚷嚷，蘇妙漪便捧著紙筆來到了顧玉映面前。

顧玉映儼然一副聽憑吩咐的模樣，“我能做什麽？”

蘇妙漪笑得有些叵測，“勞煩你回去問問你爹，看看他何時有空，來我們這知微堂坐坐？”

顧玉映欣然應下，“這簡單。”

冊子上的待收賀禮被一個個劃去，蘇妙漪今日功圓滿，本該就此收手，可瞥見站在最後的容玠，卻又微微一頓。

計劃裏原本是沒有容玠的，可他人都來了，又豈能放過呢？

如此想著，蘇妙漪捧著紙筆，踱步到容玠跟前，笑得一臉虛假意，“義兄來都來了，若不表示一下，說不過去吧？”

容玠眼眸一垂，朝那寫得滿滿當當的小冊子看去，“你想向我討什麽？”

“義兄這話說的……”

蘇妙漪假笑，“妙漪哪敢向義兄討什麽，還得全憑義兄自己的良心，看看我這個縣主的義、容氏的恩人在你心裏究竟是個什麽分量……”

還沒等怪氣地表演完，容玠卻是眉心，沉聲道，“容府的藏書閣借給你了，想要什麽自己去挑。”

“……”

此話一出，在場所有人都驚訝地看過來。

蘇妙漪的表亦是一僵，眉眼間那點譏諷和刻薄頃刻間消失得無影無蹤，轉而掀起一陣狂喜的波瀾，“你說真的？！”

怎麽也沒想到，容玠竟會送禮送得如此幹脆！如此大方！

將整座藏書閣給，任挑選。這簡直是想都不敢想，做夢都能笑醒的賀禮。如此一來，倒襯得方才那樣的臉十分醜陋了……

容玠眉梢微挑，“你若不想要，那就……”

“要要要！”

蘇妙漪一個箭步沖到容玠面前，刷刷刷在冊子上寫了幾句話，又揚手將那一頁撕下來，“這是借契，你按個手印，明日我便人去容府取書！”

容玠目從那紙上掃過，又落在蘇妙漪面上，微微蹙眉，沒有手去接。

蘇妙漪瞪圓了眼，“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你想反悔？”

容玠默然片刻，淡聲道，“只能你自己來取。”

蘇妙漪愣了愣，當即應下，“好。”

容玠這才接過那薄薄一張、草率無比的借契，“我既答應借你，又何需什麽借契？”

蘇妙漪已經殷勤地從袖中掏出一方朱砂印泥，“親兄妹也要明算賬嘛。”

“……”

容玠出大拇指，在那印泥上重重一摁，力道重得蘇妙漪險些都沒拿穩。

二人在這邊摁著手印，全然將後那群人忘了。

淩長風見著容玠那模樣便覺得刺眼，冷嘲熱諷道，“不就是一個藏書閣麽，有什麽了不起的……”

“那可是容氏的藏書閣！”

顧玉映忍不住反駁他，“你可知是容玠祖父一人的藏書，便已不可勝舉。而容家祖上三代皆為宰輔，聖上欽賜鸞翔集的牌匾……我爹曾告訴我，容氏的藏書閣擁書萬卷，足抵百城之富！”

淩長風啞然無言。

“這份賀禮……著實是太貴重了……”

蘇積玉喃喃道。他是讀書人，就算顧玉映不說，他亦知道這容府藏書閣的分量。正是因為清楚這分量，他心中反倒忐忑起來。

蘇積玉又擡眼去，只見蘇妙漪倒是沒心沒肺，一點沒有之有愧的架勢。

拿著那紙印好手印的借契，眉開眼舒，不釋手，而容玠眼眸微垂，眸一瞬不瞬地落在的笑靨上，畔竟也噙著一微不可察的笑意。

這一幕落進蘇積玉眼底，直他心驚膽戰，愈發惶惶不安。

從知微堂出來，衆人各自打道回府，分道揚鑣。顧玉映和容玠的車轎落在最後，遲遲沒有。

直到蘇妙漪一行人離開了，容玠剛要吩咐車夫回容府，就聽得顧玉映的喚聲自外傳來，“九安。”

容玠神微頓，掀開車簾，只見顧玉映就坐在一旁的轎輦裏，也將轎簾掀開了一角，“我萬萬沒想到，你竟舍得將整個藏書閣借給知微堂。那畢竟是容氏幾代人的私藏，何其珍貴。”

容玠沉片刻，答道，“藏之名山，不如公諸于世。這是祖父一直對我說的話。今日能借知微堂之手，將這些經籍傳世，也算全了祖父願。”

顧玉映若有所思，默然片刻後又問道，“我爹曾告訴我，容氏有祖訓，藏書閣不許外人踏足，這祖訓是真是假？”

似是明白了顧玉映要問什麽，容玠眸輕閃，“蘇妙漪并非外人。”

“容氏義，倒也勉強能算作自己人。可容玠，你心中當真是將妙漪視為妹妹看待嗎？”

顧玉映終是將這句話問出了口。

于人世態上本就遲鈍，直到今日親耳聽見容玠出借藏書閣，這才懵懵懂懂地察覺到什麽。

此時此刻，長街上除了他們二人的車轎，再無旁人。

一片萬籟俱寂裏，容玠啓吐出二字，格外清晰堅定，“從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