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牽著趙元燁走出養心殿時,江潯還留在殿外。
他仰頭著夜空,不知在想些什麼。
趙元燁抬頭看了自家母妃一眼。
太子妃心生了然,松了手。
“先生!”
趙元燁當即朝江潯奔去。
江潯回過頭來,先是沖太子妃行了一禮,而后朝趙元燁出手去。
趙元燁先是一愣,而后立刻牽了江潯的手,眼里溢出濃烈的依賴來。
“微臣陪殿下走走?”
江潯偏頭詢問,聲音很是溫。
趙元燁求之不得,連連點頭,沒忘回頭詢問太子妃。
太子妃已然頷首,眼看江潯提著燈籠,帶著趙元燁走進前方的宮道里,才輕輕掩下長睫。
實在道不盡對江大人的激。
想必江大人也瞧出來了,燁兒心中有委屈、有惶恐,還有戾氣。
他那小小的心田被今日的變故塞得滿滿當當,來不及息,亟需發泄和釋放。
江大人是真心疼燁兒的,同時也是極出的引路人,是燁兒一生之師。
難怪當年,阿稷哪怕已然心神俱疲,仍要堅持提筆留下一封信來,只為護住江大人幾分。
阿稷......
太子妃忍不住目悲切,可很快又振作了起來。
阿稷,你瞧見了嗎?
今晚的阿瑾也很勇敢。
而明日、后日、往后的每一日,阿瑾都會比今日做得更好,和忠義之臣一起,將年的燁兒托舉而起,直到他長大,獨當一面,而后為賢明之君。
彼時,阿瑾就可以肆無忌憚地思念你,連帶著你的那一份,去看看田園曠野、山川勝景。
最后,摘一枝開得最盛的綠萼梅,送到你的面前。
阿稷,來世,我還要去尋你的。
你可要,等我呀。
————
空曠的宮道上,一高一矮兩個影并行。
面對江潯,趙元燁是最藏不住話的。
他將自己方才對盛帝所言,毫無保留地告訴給了江潯,而后又小心翼翼問道:
“先生,燁兒做錯了嗎?”
江潯緩緩停下腳步,半跪下來,將燈籠擱置在一旁,雙手搭在趙元燁的肩膀上,笑道:
“倒是讓殿下搶先了一步,明日微臣本也打算這般做的。”
趙元燁聞言,心頭驀地一松,面上終于有了一笑容,卻很快又垂下了眉眼,滿是委屈地癟了。
“先生,燁兒......心里頭得很。”
江潯抬手了趙元燁的頭,溫聲應道:“微臣知曉,今日于殿下而言,實在艱難得很。”
“但微臣也不得不夸贊一句,殿下今日應對得當,實在遠超微臣想象。”
“況且,連微臣這條命,可以說都是殿下從圣上手中救下的。”
這般毫不吝嗇的夸贊與肯定,讓趙元燁緩緩抬起頭來,寵若驚,“先生,真的嗎?”
江潯重重點了頭,放了聲音:
“從前不曾將這些往事告知殿下,是憂心殿下年,藏不住心思,可今日看來,實在是微臣低估了殿下。”
“只殿下言及心,其實不必如此。”
江潯平視著趙元燁,眸平和卻堅定,循循善:
“圣上有過,且過錯極大,理應罰,殿下懷仁本善,然施仁于惡者,是為縱惡滋蔓,斷不可取。”
“且今日殿下已為儲君,不宜再縈懷耽溺往昔之事。因為從明日開始,這天下國土,社稷萬民,都等著殿下安定治理。”
“微臣知曉,擔子很重,殿下年紀也還小。”
“但殿下莫忘了,居廟堂之高,為國為民亦是臣等職責所在。”
“殿下可還記得微臣當日所言?”
“‘以正治國,以奇用兵’,守正出奇,方是仁者正途——”
江潯話到此,趙元燁已正接過了話頭:“天下之重,社稷蒼生,須得以清明正道待之,方得安邦定國,澤被萬民。”
“先生的話,燁兒從未忘記!”
江潯聽得趙元燁字字鏗鏘,再也難掩面上欣之。
“所以,殿下勿彷徨,勿猶豫,滿朝諸臣、諸將在側,皆會殫竭慮,傾心輔佐殿下,以千秋之功業。”
“臣心中篤信,殿下日后必會為賢明圣君,造福百姓,開創盛世。”
趙元燁只覺先生字字句句叩在他的心頭,如此殷殷期盼,又毫無保留的信任,他心頭酸脹難當,又滿盈激。
“先生......”
江潯見趙元燁眸中帶淚,知曉他是個聰慧的,定都聽進去了。
這個孩子,已然出至極。
這般想著,他俯上前,舒展雙臂,將趙元燁輕輕環懷中。
“殿下辛苦了,后頭的路,微臣都會陪你走。”
“而今,殿下可想同微臣聊聊太子殿下,聊聊你的父王?”
江潯實在溫又心細,將趙元燁心中方方面面所思所想都考慮到了。
趙元燁小小的子微微一僵,下一刻便上前去,仿佛十分貪這個如父親般溫暖包容的懷抱。
他手反抱住江潯,抱得那般,哽咽著應聲:“想~”
江潯眉眼微彎,聲音和,“那從何時開始講起才好呢?”
趙元燁應聲,那般迫切,“要從頭開始!”
“那可真是說來話長了......”
江潯的聲音里也約帶了慨嘆,卻還是笑著應下了,“那就從......微臣與太子殿下的初見說起吧。”
宮道悠長,此刻卻不覺幽深寂冷。
江潯溫雅的嗓音低低響起,隨著八月的晚風,越過宮墻,仿佛在提醒皇宮里的一草一木。
這里曾住著一位太子殿下,風霽月,仁德寬厚,是所有人心中的皎皎月。
嗒嗒嗒——
輕輕的腳步聲響起。
沈嘉歲到底放心不下江潯,此刻在太子妃宮人的引導下,正朝養心殿走來。
而太子妃見趙元燁遲遲未歸,不免心生擔憂,亦從養心殿尋了過來。
宮道上,三個點漸漸匯聚到了一。
沈嘉歲借著燭一瞧,宮道中間背著個孩子的,不正是江潯嗎?
而太子妃凝神一看,被江大人背在后,正睡得香甜的,不正是燁兒嗎?
江潯瞧著似乎也有些累了,微微低垂著頭,正準備將趙元燁背回去。
兩側橘黃的暖幾乎同時靠近,可他卻似心有所般,偏頭看向左側。
只見沈嘉歲角含笑,眉眼生,正大踏步朝他迎來。
江潯心頭驟暖,滿懷依,無聲輕喚:
“歲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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