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之后，旁邊人會發現林老爺子對練功房那邊的靜就多了幾分留意。

他們心知肚明，林家人會去練功房的，只有新來的小爺。

底下的人揣著老爺子的心意，在面對顧林玨的時候也多加了幾分恭謹小心。

這些轉變，顧林玨自然察覺到了，但是他的回應仍是淡淡的，林老爺子的書房也是沒事絕不踏進的地方。

忽略那些暗洶涌，他表面上的日子還算過得風平浪靜，應付了太多刁難，再加上練武的磨練，他也比以往心志更堅定。

只是那天，他從大學回家，林家派車來接。

司機跟他有些年了，知道他雖然格冷，但脾氣心地其實是爺里最好的，于是跟他說自己想順路去給自己兒買課要用的文。

看著他眼中顯而易見的懇求，顧林玨點點頭，于是車停在路邊，司機急急忙忙地下車去旁邊的店里給兒買文。

他掏出書包里的書，百無聊賴地看著，翻書頁的手指忽然一頓，像是到什麼指引一般，他抬頭朝對面的街上過去。

他曾覺得這個城市無限地大，大到要分16區，大到從城東到城西最快的地鐵都要走三個小時，大到兩個曾經近在咫尺的人，一旦失散好像就只剩下來生再見的緣分。

可是在這里，在一個平淡無奇的下午，一個人來人往的街道上，他竟然見到了心里一直念念不忘的人。

在印著咖啡店商標的棕大傘下，穆遙和另一個孩相對坐著，捧著手中的飲料，正無所顧忌地說笑。

隔著一條馬路和一道車門，沒有察覺到另一個人的注視，而他邊也沒有旁人，從很久以前到現在，他終于能無所顧忌地放肆端詳。

發型是現在高中生普遍的短發，只是可能有些時間沒有修剪有些偏長，側臉的線條仍舊和，碎發偎在耳邊，眼角眉梢都帶著溫的笑意。

悉得不能再悉的眉眼，屬于他想念了又想念的那個人。

他閉了閉眼，已經在腦海里把的樣子鐫刻下來。

再睜開眼，一手挽著包，是準備要離開的樣子。

顧林玨手指一，忽然想起什麼，趕去翻自己的包。

他作太慌，以至于司機正好上車，見一向沉穩的小爺一副急急忙忙的樣子還以為出了什麼事，趕問道：“小爺，你在找什麼要的東西嗎？是不是落在學校了？”

顧林玨顧不上回答，只是搖搖頭，他一抬頭，看到司機手中的東西。

“那個，請問能借我一張素描紙嗎？”

司機忙不迭把整疊紙給他：“小爺您有需要的話盡管用，不用這麼客氣。”

顧林玨拿出一張，又出一張鉛筆，轉過頭去再看，也只能匆匆勾勒出一個離去的背影。

司機看見自家小爺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窗外，手下鉛筆嘩嘩地就畫出了一個人影，贊嘆道：“沒想到小爺畫畫也這麼好。”

穆遙的影轉過一個彎就不見了，顧林玨這才收回目，低頭看著自己匆忙之下的畫作。

司機覺得他盯著那幅畫愣了很久，才出右手，緩緩地從一個角開始把畫一團。

他開口時聲音微啞，像是有什麼東西梗在嚨里，吐字都是艱的。

“畫得不好，很不好。”

他把剩下的紙整理好，遞給司機，低聲道了謝，之后便一語不發地坐在后座上，不像是平常清冷的樣子，表竟有些頹然。

司機在后視鏡里看了一眼他的臉，不知該說些什麼。

師父那天著煙斗看徒弟練功，第一次驚嘆于這個表面上看上去文弱的年里藏著的發力。

等里頭的年砍木頭砍夠了，終于氣吁吁地放下刀的時候，師父才走進去，遞給渾淋淋的他一塊巾：“你的刀，總算有了點殺氣。”

他低頭看看被劈得七零八碎的木頭，點頭道：“伙房應該夠用了。”

他沒多問什麼，拍拍正在汗的顧林玨，簡單說一句：“今天就練到這。”

之后就踱著步子走了，看樣子對徒弟的表現還滿意。

顧林玨了一把汗，目沉沉，落在看不見的遠方，像是深潭里的水。

他練得渾酸痛，回去也沒有睡意，腦海里反復想起那個沒有告別的日暮，漫天紅霞，穆遙的影細瘦一條，臉上揚著的笑意與今日仍舊相像。

告別的時候林音勸他，既然做了決定，往事種種，也就都了斷了吧。

他也以為自己已經把那份念想放下了，憑他的心，本以為這不該是一件難事。

可是直到再遇上，再次到心臟從未有過的劇烈悸，他才知道，有些東西是他永遠不能用意志割舍干凈的。

他對穆遙，一開始是淺淺喜歡，后來是深深喜歡，喜歡到連目都離不開，怎麼看都覺得做什麼都好，笑起來可親，哭起來可憐，鬧起來也活潑可，喜歡到覺得這世上只有最好看，這份意再時間磋磨之后，就變怎麼也放不下的執念。

在這個繁華滿眼的時代，孩的花團錦簇，姹紫嫣紅里，他卻只追尋那點素，那個孩不夠出挑，可他的目總能在人群中準地鎖定。

他本以為他的執著只在于自己的正義，原來在心深，還一直有個小孩，孩眼神溫，笑容明，拉住他的手堅定又溫暖。

師父屢次說他挑剔，武上挑剔，連練習的刀法上也挑剔，一定要挑到最中意的，然后下功夫練到極致，他想，或許這才是他的本。

顧林玨心念一，像是一竅打通，從旁邊拿過紙，鉛筆在指尖兜了幾圈，終于下筆。

隨著筆尖移，記憶也越來越清晰，畫完之后，他又看了一會兒，直到把耳邊的碎發都描地細致微，然后把素描小心地夾在書里，才終于能夠安心睡去。

第二天他夾著書出門，要去把這份素描裝裱，剛剛出門，門外那塊地板上像是打蠟過了頭，突然變得特別。

一看就是林璟的手筆。

對于自家表弟這種稚無聊的惡作劇，他只在心里無奈地一嘆，勉勉強強才穩住形，可是書沒拿穩，素描從書頁上落，顧林玨連忙手去撈，卻被人搶了先，他心里一下著了急，直接出手擋住那人的胳膊，兩人竟然為了一張畫纏斗起來。

簡潔凌厲的招式風格有些悉，他抬眼一看，發現竟然是林老爺子。

手最忌分神，再轉眼那張畫像已經被老爺子在手中。

顧林玨的眼睛像著起了火，只盯著那張素描，不顧頭不顧尾只要搶到那件東西。

他這種不管不顧的勁頭顯然讓林老爺子有些意外，他稍微松懈，顧林玨賣了個破綻，他一時不防中了招，下一刻照片就被顧林玨一把搶走，當然，顧林玨也了他狠狠一擊，收勢后還是忍不住咳了一聲，嚨中有腥氣。

顧林玨退后兩步，只覺得肋間生疼，他余怒未消，沉聲了聲“外公”，就要往外走。

林老爺子中氣十足地喝道：“你小子好本事，瞞我這麼久。”

林家多孩子想得到他的關注，偏偏這小子，見了他就走，也從不在他面前鋒芒，要不是今天這一試，他還不知道這小子進練功房不到兩年，竟然能從他手里搶走東西？

剛剛要不是這小子一直倔得不肯服，也不會他出重手。

有時候倔得很，有時候倒會低頭示弱。

比如現在，顧林玨回，恭敬地回答：“不敢，是后來勤加練習，讓外公見笑了。”

他這頭低得輕而易舉，可是心里未必服氣。

林老爺子失笑，難得了，倒是個能屈能的主兒。

“林玨，你為什麼習武？”

顧林玨抬頭看外公。

只是看了一眼他清黑的眼睛，林老爺子就知道他其實早就有了答案。

他們積累財富，聯接人脈，家族中人在各界顯赫，能文能武，是為了要在任何事發生時都不至于無能為力。面對強大的外力時，人往往會到自的虛弱渺小，所以他們盡可能地讓自己強大，為了在自己想得到什麼東西，想保護自己在乎的人時，不至于覺得困窘無力。

顯然，他已經有了非常想要保護的人。

“是這張素描上的那人？”林老爺子問道。

顧林玨形直，聲音波瀾不驚：“是的。”

“你倒是藏得深。”林老爺子說道，語氣難辨喜怒。

再怎麼小心翼翼地藏，不還是了底。

顧林玨心中不悅，可也不知該說什麼，只是抿了抿，沉默地站著。

他和外公接不多，又不是活潑熱絡的格，單獨相的時候更不知道有什麼可聊。

不像是一見到林璟林瑾的時候那副慈可親的樣子，林老爺子每次見到顧林玨的時候都是嚴肅的大家長。

林老爺子端詳他一會兒，也看出了他的局促。

兩個大男人，一老一大眼瞪小眼，又不是在相看媳婦，哪有什麼意思？

老爺子在心里暗笑一聲，揮揮手，放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