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話音落下，遲沈忻許久沒出聲。

掛鐘在墻上一幀一幀地走著。

半晌后，老人才語含怒地哂道：“遲延之讓你來的？你也愿意？怕沒有好日子過？”

對著這樣小的年，三個問題，個個犀利。

哪里談得上半點喜歡。

也不怪他。

遲晏齒間已有腥氣，他用舌尖抵著咬破的角，掀起眼皮。

“我愿意，但不是為他，也不怕沒有好日子過。”

他一個個回答了老人的問題，又將工地上的偶遇說了一遍。

“書上說裕和兩字，是富裕寬和的意思，如果能繼續建下去，建好，那里應該會是很多人的家吧。”

他年紀小，這些生意場上的博弈他一概不懂，只是單純覺得——

那些房子若是能建好，里面會住著恩的夫妻，其樂融融的祖孫。

會有落進那些窗子里。

遲沈忻聞言又是好一會兒沒說話。

許久后，他嘆了口氣，拉了年過來，指著他眼角眉梢的傷口問：“怎麼弄的？”

遲晏繃著下，誠懇答道：“打架。”

“……聽說你還經常曠課？”

“是。”

“為什麼？”

小年直著脊背，眼底掠過片刻的茫然。

“不想去，沒意思，沒什麼想學的，也沒有人想見，不如待在家里看書。”

“至于打架……總有人看我不爽，我也沒辦法。”

說到這里，他終于孩子氣般補了一句：“……反正，他們也打不過我。”

“……喜歡看書？”

遲沈忻問完，見到眼前繃的年忽然松了肩膀，下脊背，如同一只卸下防備的犬。

他抬頭小心瞥他一眼。

眼底有掩不住的芒閃過。

小年彎著笑起來，仿佛在談論唯一一件令他輕松歡快的事。

“喜歡。”

遲沈忻看著他頃刻，又不談書了，只說：“裕和花園的事我再考慮幾天。即便是出資，掌權者也不能是你父親，我會和他商量。”

遲晏心底的弦總算放松，又覺得這樣手要錢的自己，和遲延之有什麼區別。

他心下愧怍，腦海里忽然回想起遲延之的話。

自懂得察言觀的小年，此刻眼里有著思索和掙扎，最終如下定了決心般說道：“爺爺，聽我爸說，您把云陌鄉下的房子留給我了。”

遲延之說過，那房子不值錢，云陌亦是個窮鄉僻壤之地。

他小心翼翼地觀察著老人的神，繼續說：“我想去云陌讀書，以后我便在那兒生活……您在晝山的產業，我不要。”

他不想繼續當個惹人厭的討債鬼。

“云陌啊……云陌。”

遲沈忻聽罷他的話，卻沒說答應不答應，只是手了眉心，低垂的眼里翻涌起半生的回憶。

那是九歲的遲晏，讀不懂的山岳與滄海。

“既然沒有想做的事，也沒有想見的人，暫時去那兒也好。”

“云陌是個好地方呢……”

*

幾天后，遲沈忻派司機將遲晏獨自一人送到了云陌。

后備箱里還放了幾箱他給遲晏買的書。

云陌的盛夏沒有高樓大廈。

稻田與青山相伴。

自我放逐的小年聽從爺爺的囑咐，去了那座落于河邊的灰褐一層磚房。

他駐足片刻，慢慢走到那扇木大門前，手撥開一叢碧綠的桂枝，敲了敲門。

許久后，門從里面被打開。

暖烘烘的糕點香氣傳出來，鋪了他滿面，視野里卻沒看到人。

遲晏下意識地低頭，見到門里站著一個頂著羊角辮的小孩兒。

個子只有桌高。

小孩兒長得極其水靈，臉蛋生，里叼著塊糕點。

一雙乎乎的手著門框，不知在哪兒了一把臟臟的灰，臉也蹭了半扇。

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毫不膽怯地在他臉上轉了轉，嘻嘻笑起來，而后撒開如同燕初飛般跑回廳堂里。

聲音也清脆，像春季的布谷鳥。

“阿婆，你說的那個哥哥來了！”

“還是個漂亮的哥哥呢。”

第章 草莓蛋糕和停停瓜

在云陌的生活比年想象中要輕松許多。

畢竟是第一次離開家,自我放逐到一個新的環境，還是孤一人，說不忐忑惶恐是不可能的——心里那點屬于小年的中二魂雄起,覺得自己仿佛是個背井離鄉的奧特曼，為了裕和花園里的人們,到這窮鄉僻壤打怪。

可等到了這里，才發現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

來的路上做好的劍拔弩張、生人勿近的氣勢,半點沒能用上。

這里有一種書上說的包容，明明只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南方小村，尋常的竹山、藍天與清風……景也沒比旁的村莊更出挑。

可就是這樣普普通通的地方，普普通通的人們，卻有著極強的接納，不問過去、不詰將來。

才堪堪過了一個星期,小遲晏便覺得生活比起從前，似乎更加順遂自由。

學校是遲沈忻幫忙安排的，在距離云陌走路一個多小時的鎮上。

路途畢竟遙遠，遲晏便選擇了住校。每周五放學，爺爺安排的司機會去學校接他回云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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