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病床前,拍拍他的胳膊沒說話,只是塞給他一個信封,里頭有一萬塊錢。
遲晏哪里肯要。
他執拗地把那信封推回去。
沈晉卻說:“小遲,都說一日為師,終為父。你老師我是個清貧文人,能做的不多。”
“只,能渡你半程。”
“你放心,這程山水外定是坦途,往后自有累累碩果,任君采擷。”
時年十九歲的遲晏聞言卻不敢看他,咬著泛白的指節,絕又恥愧地偏過了頭。
許久之后,沈教授離開了病房。
那時同樣年的鄭齊越湊上來,匪夷所思地看著這個一貫桀驁的年紅著的眼和枕邊氤的那一小塊,束手無策般喃喃道:“遲晏,你別哭啊,我心慌。很難麼?還能呼吸嗎?要不要幫你醫生?”
這得多難,他才會哭啊。
鄭齊越恐慌到語無倫次:“我不會……真的把你給害死吧?”
……
回憶會殺人。
遲晏的指節輕輕梭著糙的沙發布面,斂下眉眼。
他從小對父親這個詞就沒什麼概念。
年后看過了人間百態,更是恍悟,所謂父子親,與緣并沒有什麼關系。
按照緣來說,他是遲延之的兒子。
他與遲沈忻之間沒有緣關系,與沈晉更是萍水相逢。
可這兩個人,一個待他視如己出,教導他明道理、辯是非;一個如師亦如父,領他門,說要渡他半程山水。
這個世界上,對他而言最重要的兩個長輩,到了最后,一個決絕無地在生命終場拔了輸管要他跪下,一個怒氣難遏地在畢業前夕摔了保溫杯與他決裂。
他們都難以原諒他。
遲晏想了一會兒,略過代筆的事,挑了沈晉與他之間曾經的師生誼對顧嘉年說了。
“與其說是執念,不如說,這是我跟恩師的一個約定。”
他一直希有一天,等他找回他的初心和信仰之后,能夠如期赴約。
“可惜,”遲晏扯了扯角,“先生應該是氣得狠了,完全不愿意看我的書,送過幾次樣稿都被退回了。”
他說完,心底有些擔心會和賀季同一樣,難以理解。
也擔心追問他們決裂的原因——他計劃在圣誕節前夜再對和盤托出的,因為那天是他的二十五歲生日,他私心里想要卑劣地討個巧。
顧嘉年的回答卻未如他預料,什麼都沒問,只是慢慢手上他的眉眼,指尖停在他眼角。
孩子眼眸如有星火,溫和他對視:“嗯,那你一定能赴約的。”
*
那天夜里,顧嘉年徹夜未眠。
雖然說得堅定,其實心里并沒有太多的底氣。
想要改變一個人固有的見,何其困難,何況并非當事人,難道作為外人,去輕飄飄地勸上兩句就能解決麼?
顧嘉年抱著被子坐起來,回憶著遲晏口中沈教授和他之間的師生誼,腦海中地思索沈教授后來那樣然大怒與他割裂的原因。
憤怒肯定是有的,畢竟自己無比看重的得意門生走了這樣的彎路,再憤怒也不為過。
可從遲晏的敘述中,沈晉是知道他家里的況的,兩個人之間并沒有所謂的誤會。
那沈教授也應該能猜到,遲晏最終給程遇商代筆,并不是因為所謂的“花漸迷人眼”。
雖然沈晉作為老一輩知識分子,為人正派,肯定接不了這樣的事。
只是,哪怕再接不了,又怎麼會決裂至此呢?
一直到天蒙蒙亮,顧嘉年依舊思索不出這其中的關節。
第二天,做完書屋的兼職后便趕回了晝大,找到沈教授組的博士生辦公室。
鄭齊越正在忙里閑打游戲,聽到敲門聲嚇得了脖子,飛快把顯示屏切回桌面。
他回頭看去,發現是顧嘉年,才松了一口氣。
“是嘉年師妹啊,嚇死我了,我還以為是沈老頭呢——”
他說著,拉了張鄰座的椅子讓坐下,問道:“你來找我有什麼事嗎?”
顧嘉年說明來意:“鄭師兄,其實也沒什麼,我不是馬上要進沈教授的組了嘛,就想跟你打聽一下教授的脾,以后好相。”
鄭齊越了然地頷首,說道:“我是大三那年進組的,跟著沈老頭也有……四五年了吧?他這個人吧,雖然看起來嚴厲規矩很多,但其實也不算難相,只要你勤點不懶耍,他對學生還是很親厚的。”
“而且沈老頭是出了名的對學生負責,只要是他組里的學生,學資源都很好的,他自己接一些項目也都會盡可能帶上我們,你就放心吧。”
顧嘉年“嗯”了聲,又不聲地問他:“那沈教授他有什麼忌諱嗎?或者說有什麼……偏執的地方?”
“偏執?”
鄭齊越默默念叨著,半晌后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忽然起去關上辦公室的門。
他扶了扶眼鏡,神神地低聲跟顧嘉年說:“還真有件事,除了我之外可能沒有別人知道,我告訴你,那你也不許告訴別人啊。”
顧嘉年怔愣了一會兒,點頭答應。
鄭齊越回憶道:“大概是我研二的時候吧……有一天半夜我在辦公室里趕一篇論文,弄到十二點多,辦公樓里已經全黑了。然而等我收拾完東西,路過沈老頭辦公室的時候,卻發現他竟然也沒走,而是在走廊里跟一個人打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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