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孟安哭累了昏昏沉沉睡下，小手抓著從葬禮上離開還未換下的黑擺，蒼白小臉掛滿了淚。

強撐著力氣把小孩抱去床上，正準備去理那些因葬禮耽擱的事，擺卻被死死拽，小孩似是起了夢魘，閉的眼里有淚落下，輕聲低喃著。

“爸爸媽媽，別走。”

沉默片刻，蘇云眠拿過電腦，由著孩子抓著擺，靠坐在床頭接收了郎年發來的電子文件，一一查看。

都是囑相關的。

也是這時候才知道，孟梁景很早前就訂好了囑，在他死后，他名下所有產業權歸所有，還有一部分孟安所屬的，在其年前也由來管理代持。

如今的，在孟氏集團總部擁有董事決策權。

這也是醒來后郎年會在邊的緣故，孟梁景走了，作為他最信任且在孟氏同樣有著極重話語權的郎年，將會轉而扶持在集團穩坐高位，從此以后也對郎年擁有直接命令的權利。

像是早有預料一樣。

那個人為鋪好了所有的路，只要愿意接，就能夠順順當當大權在握，徹底完份的逆轉改變。

為真正的豪門。

可同樣的，若是接，這輩子都將和孟家綁死，無論以后做什麼去哪里，都再也摘不下‘孟家夫人’這個名頭，從頭到腳永遠刻滿孟梁景的名字。

那個人，

即便是走了，卻還是這般存在鮮明，頑固異常。

不知道該說什麼好，輕輕了拽角、睡得有些不安穩的小孩，才又繼續瀏覽囑提到的所有資產文件，在指針掠過一個悉的賬號名字時突然停下。

【如夢】

記得這個名字。

之前和孟梁景起了爭執，意外同他的表弟方舟公路旅行，那孩子因為紅禮帽機人的緣故，追著不放，不許把小機人畫死了。

可實際上，

并不是如夢。

那時心煩意，又在權衡之下發現自己一個人沒辦法抵達日城后，知道年的來意，就沒承認也沒解釋，由著年把當如夢，和同行。

后來在雪山下想解釋，年卻說不重要了，就沒再提起了，再后來又發生太多事，就淡忘了這件事。

如今看到這個名字，又再次想起。

記得方舟說過，這個【如夢】的漫畫家，畫了一個以機人為主角的冒險漫畫，上面的主人公和孟梁景送給的那個紅禮帽機人很相似。

那時就有懷疑，如今也得到了證實，這個【如夢】的賬號，果然是孟梁景的。

想想也是，

孟梁景是懂畫的。

他的母親方凝心是個畫家，而方氏本就是書香世家，各個在藝方面極天賦且在圈中大多名氣極大。

他耳濡目染也是有可能。

但多也很意外，那個男人會親自制作鐵皮機人已經讓很出乎意料了，竟然還會畫漫畫嗎？

仔細想想，

對那個男人到底了解多呢？

......

抱著某種復雜難言的心，點開微博輸了如夢的賬號，看到了賬號頭像上一模一樣的紅禮帽機人。

點開了置頂的漫畫。

《小紅帽歷險記》

和許多是為了看冒險來的讀者不一樣，能看到不同的東西，不同的細節，只有兩個人知道的細節。

戴著紅禮帽的胖乎乎小機人，因一場賭局，立下豪言壯語誓要將那高懸于天的月亮摘下，昂首邁出家門，開啟了周游世界的冒險旅途。

旅途中他遇到了許多人，知道了他們上發生的所有不好的事，以英雄之名降臨，拯救了所遇之人所有的苦難——那些親人人背叛分離的苦難。

那些苦難蘇云眠再清楚不過。

漫畫中那些被拯救的人，是無數個的影，從天而降的小機人，把困于家中遭挨打的小姑娘救下，打跑了那些不給飯吃又打的親人。

陪著走了很久，直到新的溫暖的家接納了小姑娘，才大搖大擺離開。

小姑娘衷心祝愿它——

你一定可以摘下月亮。

旅途中，小機人遇到了一個被家人強綁上花轎的，它路過花轎聽到里面哭泣無聲地求救，大鬧婚禮，并以一場生命與金錢的豪賭，以一億買下了的自由。

衷心祝愿它——

你一定可以摘下月亮。

后來，小機人路過一個城堡，在同城堡主人打聽路線時，即將離開時聽到地下傳來人哭嚎祈求的尖聲，它毫不猶豫沖了進去，看到了被鎖鏈束縛的人。

他聽從了人的求救，打敗了城堡的主人，帶離開了黑暗的地下。

人在它冰涼的鐵皮上烙下一個吻，衷心祝愿它——

你一定可以摘下月亮。

后來，小機人遇到了一個英俊的男人，男人說我上了一個人，我們結婚了，可著另一個人，他恨那個人卻不想放手，也不想讓人知道他的。

小機人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這次的故事里，好像沒有要打敗的敵人和要被拯救的人，無奈的小機人把男人的心變和它一模一樣的模型，告訴男人——如果說不出口，就把你的真心送給人吧。

小機人離開了。

直到很久以后，它再次遇到了那個英俊的男人，男人已是彌留之際，手里真心化的模型碎裂一地，它這才知道，男人過于強烈的恨意和自我使他在真心上包裹了一層謊言的外殼。

男人失去了所有。

在最后時刻，男人對小機人說——我失敗了，你一定要摘下月亮。

小機人埋葬了男人，在墳前坐了許久，仰頭向一直高懸在頭頂的月亮，鐵制的眼珠轉著——月亮啊，我已經追了很久很久了，你什麼時候才愿意為我駐足呢？

故事很長很長，小機人追了很久很久，然后在某一天漫畫中止了。

蘇云眠才發現，

中止的時間在兩年前，有印象，孟梁景那段時間去了國外，那時以為是去找夏知若的。

可如今看來，好像不是這樣。

繼續往下翻看，漫畫已經是最后一格了，就在不久前，小機人走累了，它認為僅靠雙抵達不了月亮，它去找機械師為它打造一對潔白羽翼。

如果是飛呢？

盡管羽翼并不穩定，小機人還是扇著翅膀，勇敢地向月亮飛去。

越來越近了。

可最后，羽翼碎裂了，小機人朝大海墜落而去。

而這個時間，是被孟梁景關在家中，被強行迫時，失控把男人砸進了醫院后的發布的漫畫。

蘇云眠久久難以回神。

這本不是一本冒險漫畫，這上面書寫的是所有的人生，是和孟梁景所有過往的影，逆轉的影，和相關的所有都在漫畫中得到了拯救。

是現實，

也不是現實。

那些并非現實的部分，是男人某種期許的妄念，既想要又悔恨，和他這個人一樣，從頭到尾的矛盾。

看完心只余荒蕪。

不知道該懷著什麼心，蘇云眠點出漫畫，隨手往下翻了翻，然后愣住，這并不是漫畫的所有。

幾天前，

參加宴會的前一晚，如夢更新了最后一則容。

......

羽翼碎裂，

小機人從天墜落。

它以極快的速度砸海面，砸碎了倒影在海面上的明月，被夜下濃黑的海水吞沒，墜深海。

波浪起伏間，

它看到明月在海面上再次凝聚，小機人突然恍然——月亮一直都在它邊。

每一個孤眠夢的夜晚，月始終灑在它上，將它那因冒險傷痕累累的鐵皮照耀的異常明亮，即便是烏云遮蔽，也總有月照。

在它不斷追逐月亮，摘月的路途中，月亮一直陪伴在它邊——它自始至終都在被月眷顧。

可明白的太晚了。

小機人沉深海，在被黑暗吞沒的瞬間，海面上倒影的月突然凝聚出一個人廓，人面目模糊卻在頭上簪滿了檸檬花，它撐著最后的氣力，對著月說出了它此生追月最想說也是最后的話。

那是它想要告訴月亮的——

【你是我的月亮】

眼淚滴滴砸落，暈染模糊了視線，直到此時此刻，蘇云眠才敢承認自己看懂了。

第一次見到孟梁景時，就想這個人怎麼這麼好看，月亮一樣耀眼，彼時的如塵埃低微，卻克制不住想要接近的，直到后來虛妄的好被撕碎，見了真實。

不敢再去喜歡，可即便如此，也還是覺得這個人，像月亮一樣高不可攀。

兩人永遠天差地別。

可如今才明白，原來在孟梁景心里，同樣也是高懸于天際的燦爛明月，被熱切地求著。

這本漫畫，

是以生命書寫而就，對最漫長無言的告白。

卻直到今日才傳達。

太晚了。

淚水洶涌而落，腔過于抑而難，人張著用力呼吸著，封閉的聲音被再次喚醒，沙啞的哭聲無法克制，在夜下漸漸清晰，懷里的小孩被吵醒了。

他本能地纏上媽媽脖頸。

“媽媽，別怕。”

爸爸告訴過他，男子漢不能哭，要保護好媽媽......爸爸不在了，他就要做媽媽的守護神。

守護。

......

意大利，羅馬。

紅發凌的佛朗西斯拿著一支紅酒，大口灌里，一腳踹開一扇房門，搖搖晃晃走。

“喂，了。”

他嘿嘿一笑，醉醺醺地沖屋的人說：“咱們的計劃，總算可以順利開始了。”

屋寂靜。

在屋中央的床上卻躺著一個人，男人眼睫輕，緩緩睜開，狐眸狠魅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