儲君

衛蓁一路小跑，到了姬沃的寢殿前停下，灑掃庭院的宮人向行禮，大步往走去，見到那位常陪在姬沃邊的宦，問道：“你們殿下呢？”

宦作禮：“公主，殿下清晨離開王宮了。”

衛蓁道：“離開？所為何事？”

“殿下昨夜收到大王的詔書，要去邊關一趟。”

宦去殿為衛蓁取了書信，“公主請看，這是大王寄來的信。”

衛蓁接過書簡，攤開在桌上，只掃了一眼，眉心便蹙。

信上寫著，前線召姬沃去一趟，其既為晉國王孫，當好好磨礪一番。

那字跡一眼去，極像晉王的字跡，便是日常與晉王書信往來之人，怕也辨認不出是僞造的。

晉王在離去前，對姬沃說過，會召他去前線，可前提是：戰事日漸平和，形勢逐漸明朗時。

但絕對不是眼下這個時機。

衛蓁握了竹簡。

這一封書信仿得幾乎滴水不，連信件落款都蓋著的晉王的王印。

衛蓁是因為陪在晉王邊久了，才窺出一點端倪。

姬沃格溫和，不會忤逆王意，定然會聽命出發。

那國都之中，能主持政務的便只剩下姬淵。

若這個時候，前線再傳回來大王遇難的消息……

宦見面發白，問道：“公主怎麽了？”

衛蓁將信件合起來放好，道：“你們殿下在京郊外院子應當有一些親兵，你即刻出城，帶上那些親兵，去追你們殿下。”

若姬沃在路上遇險，那一切便都晚了。

衛蓁一路上牽掛著此事，夜幕降臨，回到王殿之中。

今夜到在王殿值班，尋常這個時候，姬淵應當也在辦公，然而今日來卻未曾見到他人。

衛蓁問道：“姬淵殿下在何？”

宮人道：“殿下午後與高陵侯出宮，應當是去巡京郊外的軍營，說是今夜不回來，公主有何事要見殿下？”

衛蓁笑道：“無事，我知曉了。”

道自己的案幾後坐下，著桌上那疊待理的公務出神，半晌擡起目，看著下方那立在配殿門口的宦。

晉王的殿舍中有好幾間配殿，其中一間作了姬淵的書房，每日都有他手下流把守，尋常之人不得進去。

低聲吩咐了邊侍衛一聲：“我要進七殿下書房一趟，等會你想辦法纏住那宦。”

侍衛還沒來得及回答，衛蓁已提著裾走下臺階。

“不知公公可否開一下門，讓我進去。”

那宦賠禮道：“公主忘了，自大王走後，這偏殿便被我們殿下當作辦公之地了。”

“我知曉，但這更是大王的書房，不是嗎？裏面有不大王的藏書，我正要用到當中的一冊。”

宦猶豫：“我們殿下叮囑，不能放任何人進去，并非奴婢攔著公主。公主不若等等，明日殿下便回來了。”

衛蓁搖頭：“但我要尋的東西實在重要，若不找到，怕是要誤事，且此前你們殿下也帶我進去找過書簡。”

宦出為難之。

衛蓁道，“不如你隨我一同進去？”

宦思忖了好一會，這才點點頭，“那煩請公主快一些。”

宦將門推開，衛蓁朝裏頭走去，餘瞥向一旁姬淵辦公的書案，那裏堆放著不竹簡。

有姬淵的手下在，實在不好手搜查。

宦在書架前停下，輕聲道，“公主要找何書，奴婢幫您一同找。”

他盯著衛蓁的作，像生怕衛蓁會做出什麽似的。

衛蓁沒有說話，立在書架前，慢慢搜尋起來。

好一會，衛蓁擡手之時，有竹簡從書櫃最高層下來，恰好砸中那只擺放在窗邊那盞天青魚盞。

“哐當”清脆聲響起，那宦被這靜激得回神，定睛一看，衛蓁跌跪在地，邊魚盞碎了一地，幾只金銀魚在地上蹦，水珠四濺。

宦連忙上前：“公主，碎片有沒有濺傷您？”

衛蓁一臉惶，盯著地面；“我無事，就是打碎了大王最的魚盞，大王回來怕是要怪罪。”

袍了一片，尤其是前襟那一塊，不停地滴著水，裏頭料都了出來。

衛蓁擡手擋在前，“公公，能否勞煩您幫我去尋一件袍來，我服，外頭還有那麽多宦和侍衛，我這樣出去，實在不得。”

宦一愣，“可……”

“也就一刻。”聲音婉，“公公這點舉手之勞，都不能助我嗎？”

那宦看了好一會，道：“行，那奴婢出去，吩咐外頭的宮為您尋一件。”

衛蓁聲道：“好。”

等宦一離開，衛蓁立馬走過去，將殿門反鎖。

到姬淵的書案邊，快速翻找起來。

桌上擺放的都是些尋常政務奏牘，衛蓁翻了一遍，沒找出什麽特別的。

外頭響起了說話聲，宦與護衛正在談。

衛蓁額頭出了些許汗，在一旁櫃子裏找到了幾卷帛，上面寫的是簡單的幾首詩賦，衛蓁起初并未在意，將其塞了回去，片刻後意識到，那或是以語寫的信。

將帛，連帶著一張羊皮地圖拿出來，攤開在桌上。羊皮地圖上用朱砂筆圈起來三個地方，做了標記。

如此，越發確信，那帛上的容與戰事有關。

撈起擺，撕下幾段綢緞帛，提筆在帛上謄抄起來。

這信上的暗語，需要衛蓁回去好好研究才能破解。

然而當翻到最後一封，目不由定住。

“衛蓁”“魏公主”“玉佩”“魏相”這些字眼，爭先映的眼簾……

“公主，公主？”外頭的敲門聲響起。衛蓁擡頭朝外去。

門外的宦，用力拍門，得不到回應，聽到鎖扣聲，隨即更加力地拍打門：“公主！”

“嘩啦”一聲，門被拉開，立在門後。

捧著竹簡，笑道：“公公回來了？”

宦面慌，邁門檻，環顧殿，見一切如常，尤其是書案未曾有人過的痕跡。

他擡袖了額頭上的汗珠，道：“公主，給您送來了。”

衛蓁道：“多謝。那我在屋換一下。”

宦不放心，執意陪同進去，將背對著，由著更。

不多時衛蓁換好離開，宦檢查書桌，長舒一口氣。

衛蓁回到寢殿，令宮退出去，從袖中掏出那帛。

若是只有一封信，或許還難以推斷出來暗語，但眼下有四封先後寄來京都的信，將過往的信，與過去發生的事一一對應起來，便能將一些暗話推出來。

衛蓁在楚國掌管封地，接過語信件，理起來也有經驗。

紅燭一寸寸燃燒，衛蓁面前堆滿了寫廢了的竹簡。

到次日天蒙蒙亮時，終于熬不住，上榻休息了一會，午後不久便又起來。

“這個暗語是指……”衛蓁喃喃自語，努力拼湊完整的一封信。

“支走祁宴，將其坑殺。晉王兵，引齊兵來……”

信上的大容是，晉國的軍馬將分三隊，待大戰之日，晉國主帥帶大部隊在前，而剩下的祁宴與晉王人單力薄，的位置已給了齊國。

齊國會帶主力來攻打這兩。

這是前線送來給姬淵的信，告知他大戰之時，前線會如何部署兵力。

能如此清楚了解晉國出兵策略之人，必然是軍隊中的上層。

衛蓁心頭仿佛被一塊巨石著，幾乎不上氣來

就在前夜，還夢到了祁宴前世被晉軍追捕，一人一馬流落荒漠之中的畫面。

衛蓁當即起，走到櫃子前，拿出幾件袍，開始整理行囊。

涼蟬在旁看著，問道：“公主如此慌張，是怎麽了？”

衛蓁抖的手將行囊打包好，呼吸急促：“我要去前線，去見祁宴一面。”

信件從邊關到國都，就算八百裏加急，最快也得兩天才能到，也就是說這信上至兩天之前就從邊關送出了。

不知道，現在趕過去，一切還來不來得及。

眼眶發紅，看向外頭，太快要西沉，留給出宮的時間所剩無幾。

京城掩映在繁華之中，而距離國都幾百裏外，晉國的軍營如一只猛匍匐在夕餘暉之下。

明日就是齊晉兩國作戰之日了。

暮四合，高高的山坡之上，佇立著三道影。

晉王坐于馬上，俯看著下方那些練武的士兵，古戰場蒼茫的氣息襲來。

“昔年舊景，今黃土。四野茫茫，英雄魂斷，路盡于此啊。”

長風吹來，晉王慨消散在風中。

洪碩笑道：“齊晉鋒，將軍多次凱旋，大王當高興才是。”

晉王定睛于下方那一道影，著黑武服的年輕男子，在夕之下如披上一層流，姿清俊拔。

“無論是行兵作戰，還是指揮謀略，祁宴都極其出，這便是天生的將星，便是寡人年輕之時，與之相比，怕也要遜一籌，此若是寡人之孫，那該多好？”

洪碩看向晉王邊，那裏還立著的另一位人，是晉國出征前定下的兩位元帥之一，龐軫，是五十多歲的年紀了。

晉王瞇了瞇眼，又嘆道：“但凡寡人的孫子中能有其八能力者，寡人也不愁這王位無人繼承了。”

另一人緩緩開口：“祁將軍之本領，軍中人皆有目共睹。只是大王，這話也就與我們說說，可不能旁人聽了去。”

晉王道：“若是寡人將祁宴過繼到名下……”

“大王，”龐軫出聲，“大王糊塗，豈能效仿莒人滅鄫這等禍事？”

莒人滅鄫，那便是當年鄫地君主，讓莒姓的外孫即位，在天下人眼中，以外姓嗣位，鄫姓一脈便是滅亡了。

晉王道：“他祁宴上流的難道不是寡人之？寡人如何算是效仿莒人滅鄫？”

“大王，晉國以姬為氏，祁宴不能服衆。”

“他有這個能力所有人臣服，”晉王目如鈎，“寡人若他即位，自然得讓禮法上要說得過去，那便讓他改姓氏為姬，晉國誰人不服？”

邊兩人同時勸道，“大王……”

晉王長長吐出一口氣：“寡人不過隨口一說。”

晉王擡頭著天：“明日一仗，齊國必定嚴防死守。”

龐軫道：“齊國派出的將領，是大王的老對手了。”

晉眸眼瞳中閃過一冷。

齊國能在世茍延殘這麽久，自然也是不好對付的。

晉王朝著洪碩手，看著下方的祁宴，道：“取寡人的弓箭來。”

洪碩將雕弓呈上。

晉王挽雕弓如滿月，不減當年風姿，對準山坡下那一道烏黑的影子。

“嗖”，暗箭穿破霞，如電飛出。

在冷箭即將到年邊時，那影敏捷轉過來，拔劍朝空中劈去，羽箭碎兩半，跌落在地。

晉王放聲朗笑。

草坡下年聽到笑聲，翻上馬，馳騁而來。

晉王含笑看著來人，祁宴才練完，臉頰上掛著汗珠，問道：“大王找外孫？”

晉王擡手了他肩膀，“明日大軍進攻，今夜你也早些歇息。”

祁宴道：“無事，我不覺累。”

晉王點頭：“明日的路線還記得吧？莫要忘了，龐軫大軍在前，是迎敵的主力隊伍，你帶兵部分敵軍深峽谷，借助地形優勢伏擊。寡人則在後方，隨時接應你們。”

祁宴出遲疑之。

他想到在出發前，衛蓁勸他莫要與主隊伍分開，道：“大王，此次對策是否調整一二……”

“寡人與你不是商量過多回嗎，借用此地的地勢最佳，寡人信你。”

祁宴沉良久：“孩兒明日，可否多帶一些兵馬？”

向來戰爭前若排兵布陣若已定下，不能輕易更改，畢竟牽一發而全，但晉王看著外孫，道：“寡人再撥給你五千，你也能穩妥一些。”

祁宴抱拳笑道：“多謝外祖。”

晉王與他又流了一二，讓他早點回去歇息。

殘如，瑰麗紫譎，馬蹄揚塵，年策馬離去。

霞布滿了晉王臉上的紋路，他久久凝著那道背影。

“這個孩子不會寡人失的。”他輕輕地道。

一劇痛忽然侵襲，晉王擡手捂住口，子往前栽倒去。

洪碩扶著他：“大王！”

晉王眼前一陣一陣的發黑，額間滲出了汗珠，腔擂鼓般震。

他被二人攙扶著坐穩，緩過神來，笑著嘆道，“小事，不必掛懷。是近來太過勞累了，洪碩，你扶寡人進帳子歇息。”

洪碩牽著晉王的馬往山坡下走去，與他道：“大王年初落下的傷勢，還需要調養，不該急著出征的。”

好半天，他憂心忡忡，低聲道：“老奴不得不說，到這個時候，大王該立下儲君了。”

晉王擡起頭，看到了祁宴的帳篷 。

他閉眼，只覺疲累從風中鑽到皮之中，無奈道：“寡人知曉了。”

晉宮。

黃昏時分，金烏西沉，天地蒙上一層琥珀的暈。

王殿前宮人行禮道：“見過七殿下。”

姬淵示意他們平，回到王殿之中，宦立馬迎了上來，姬淵進偏殿，問道：“我昨日不在宮中，宮中可有發生何事？”

“無什麽大事。東邊戰場那邊，龐統領也未曾來信。”

姬淵到書案前跪坐下，翻開桌上竹簡，忽而眉心皺。

宦脊背僵，對上姬淵那藏著寒冰的眸子，“殿下？”

姬淵打開一旁的櫃子，將當中地圖與信件仔細翻看了一遍，“昨日我不在時，你可曾放人進來過？”

宦叩首，聽這語氣，便知曉壞事了。

一寒意從腳底爬上心頭，他抖著聲音道：“昨日楚公主進來過。”

姬淵眼眸深瞇，輕輕笑了一聲，將手上書信扔到桌上。

他長若山水，從桌邊起，大步流星往外走去。

門口侍衛回過來。姬淵問道：“楚公主在哪？”

“回殿下，公主在其寢宮之中。”

姬淵走下臺階，眼中泛著刺骨的寒意，道：“即刻封鎖宮門，不許放任何人出宮。”

“莒人滅鄫，以外姓嗣位，滅亡之道也。”引用自——《谷梁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