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他對九州的厭惡達到了巔峰，此生不可能和解的程度。

緩過來之後，奚荼用清茶漱口十幾遍，又去洗漱，等結束這一切回到房間的時候，溫箐已經醒了，半坐起來準備趿鞋下床，奚荼大步走過去，白得跟鬼一樣，架著的肩便咬下去：“你把我氣死算了。”

溫箐笑了一下。

還笑！

……

怎可能不。

他和溫箐的孩子，他怎可能不上心，怎可能故意弄丟。

奚荼不太喜歡回憶從前，回憶太磨人，一想，就沒辦法再心平氣和地對待當下的生活，因此他只略略提了一，就鄭重著說：“我不喜歡天都，但你母親很喜歡，在天都上吃了很多虧，了很多傷，這是早亡的主因。”

“死在境裏，跟我說了很多，放不下家族，放不下自己的母親，但很放心我們。心裏覺得我們會過得不錯，但我辜負了的囑托，沒有對天都手下留，也沒有為一個好父親。”

“你被天都尋回去，他們為了造了新份，說你是溫流三叔三嬸的孩子。”奚荼平靜地承認：“他們不是早夭，這兩個短命鬼，死在我手裏。”

溫禾安第一次出了詫異的表。

“我還炸了很多境，什麽況，記不太清了。當時心裏想著，你母親人都不在了，我才不會守什麽死的承諾，天都害死了，我睚眥必報，勢必讓他們不得安寧。待我將這邊事全部清理幹淨，就帶你回異域，回溶族，我是溶族繼任者，總有一日，我會聯合其他王族攻九州，只取天都。”

可能當時確實太瘋了。

瘋得讓人害怕。

九州之力直接鎮了他。鎮之力強到除了容貌不變，幾乎任何都施展不出來，囚困在一方小小的院子裏難以彈，就是在這樣的況下，溫禾安丟了。

奚荼終于冷靜下來。

他是父親，能應到另一道氣息，知道自己的孩子還活著，脈之力隨著的長大而長，但因為沒有年長者的引導，一直不曾激發。

等他困，溫禾安已經了天都，開始學習九州，天賦卓絕，初頭角。

奚荼猶豫了。

溫禾安不認他，但對溫家人說不定有了，奚荼唾棄這爛了的天都，但對他們的教育，對他們培養家族信仰的本事佩服得五投地……而且，此時回異域，會不會因為學習九州而被異域排斥？若是這樣，得廢了這邊的一切法，但孩子還沒年，年，這無疑大傷基。

這是溫箐給的天賦。

自家崽子。

太可惜了。

這是一方面，還有一方面是，他確實騰不出手來。九州之力防他跟防什麽似的，要是溫禾安在自己邊，他固然可以直接帶走，年歲尚小，只有自己一個親人，對九州與異域沒有明白的認知，他不必顧慮什麽。

但再不願意承認，事的發展就是邪門到了這一步，奚荼覺自己，溫箐和天都在一個無形怪圈裏，兜兜轉轉，千回百轉，仍是躲不過。一開始就讓人惡心的東西，總會一直惡心你。

溫家有三位聖者，他只有一人，還被得舉步維艱，來肯定是不行。

奚荼不是沒想過迂回，異域王族大多很有個，特立獨行，崇尚力量，跟九州世家打了小的，出來老的抱團風格相去甚遠，但事關還沒年，沒有激發脈的崽，并不會坐視不管。

要命的是，深九州後，異域那些傳信的符篆，石頭都失了效。他像一頭被關在籠子裏束縛了手腳的巨，都這樣了，九州還擔心他悄悄給族裏傳信洩什麽機。

奚荼也不是沒有想過悄悄跟溫禾安見面，將況告訴，問問過得好不好，聽聽的意願。

但他不能和溫禾安貿然見面。

王族之間，尤其是年王族與未年之間，脈影響太深了，溫禾安已經開了靈，了力量，奚荼不清楚的脈之力究竟于什麽狀態，往壞了想，要是見面當即被引得全面發了，九州和王族力量會不會在裏打個死去活來？

到時候怎麽解決？

從來沒有發生過這種事，奚荼連個道聽途說的機會都沒有。

他在九州還跟半個殘廢似的。

眼前能走的路唯有一條，他現在轉，回異域，整合力量再陳兵九州防線，跟巫山談判。他只要帶走一個天都的繼任者，不在，陸嶼然還一個勁敵，巫山可能會答應。

但他不敢保證這其中需要多長時間，但至短期，別想再進來。

這不行。

他不能長時間和溫禾安分開，從未用過王族脈，但這份力量確實一直存在，在年之前，需要有同族安。至不到真正無路可走的絕境，他不敢把一個人丟在九州，這是原因之一。

這些多年，奚荼獨自一人，不遠不近地看著溫禾安，也竭盡所能搜集過一些事跡。

不多，但肯定真。

都說溫禾安在天都勢大，如魚得水，節節攀升，但并非一心爭權奪勢，這麽多年，他追尋著氣息，被地跟著“跑”起來，知道每年清明左右都會回瑯州一趟，待幾天，陪伴逝去的親人。知道總會在人間發生重大“疫病”，荒，兵的時候跟靈莊和珍寶閣做大額易。知道在晉九境，開啓第八之後四去一些混無序的城池。

漸漸長大了，經歷了很多事，完全能夠獨當一面，的見聞，學識，關系網又塑了獨有的見解，的熱烈。和的母親一樣，深著這片土地，們的人生在這裏，難以割舍。

不論是離開九州，舍棄一切，還是可能要廢除自己的修為法，永世被天地之力監視制，對溫禾安來說，無疑比死都可怕。這是原因之二。

早在數十年前，奚荼就已經沒過讓溫禾安轉修王族的念頭。

“我想著，等你脈完全穩定了，長了，我再離開。”

奚荼看著溫禾安，心裏從不報不切實際的希，是看管孩子不利這件事，就夠判定他是個糟糕的父親，更遑論多年來不聞不問，有再多理由都無法掩蓋缺席孩子人生的事實。

他不會有隨意說幾句就想要溫禾安喊聲父親這種愚蠢念頭。

裝裝可憐扮扮可憐相誰不會。

想補償，還不如給點實際的東西。

“這幾年，我一直在心裏想，和你見面會是怎樣的場景，我該說些什麽，又該怎麽讓你知道，自己并不是被棄的孩子。”

奚荼不擅說這些，他痛失所，父親當得手足無措，只能索著用小時候溶族族長對待自己的方式對待，又覺得不太對。異域不是很講親，生死皆由因緣，心大得很，他肯定不能這樣對溫禾安。

“就算這次薛呈延不來，你找不到上披著的這條孔雀裘，我也準備找時間與你相見了。”

溫禾安一直在靜靜地聽，聽著本該是生命中最為重要親近之人的恨故事，沉默著不置一詞，直到這時候，才了睫，啓問：“為什麽。我的脈已經穩定了？”

奚荼搖頭：“不。”

“……是它快消失了。”

溫禾安維持著這個作，皺了皺眉，不解其意。

“我從沒遇見過這樣的況，我們族，也從沒有出生百年空有脈而不修王族之的人，我猜，可能是你長久的擱置，讓它日複一日變淡了。”奚荼再喝眼前茶水的時候，水已經變涼了，滿生冷苦。

他也百思不得其解。

溫禾安修習九州的天賦很高，隨了母親，這個奚荼知道，可剛出生時，王族脈之力同樣不弱。不知道怎麽回事，自打回溫家修習九州之後，就一年比一年弱，起先還好，後面這十幾年，消失速度快得被什麽東西吞掉了一樣。

就連薛呈延，見面的時候都覺得詫異，好笑地說你這兒，脈怎麽弱得跟貓崽子似的。

奚荼挲著碗邊緣，沉一瞬，很快下了決定，他不是拖泥帶水的人，當即道：“異域有規定，王族技，絕不外傳。我不知道脈消失的原因是什麽，你又接了什麽力量，遇到了怎樣的事，但未免發生意外，我將溶族脈之力的作用告訴你。”

真遇到了事，也不至于靠猜。

溫禾安半握的掌心慢慢松開。

終于聽到了自己最想知道的事。

有預。

溶族脈真正的作用就是陸嶼然口中能夠制妖的關鍵。

“溶，字面意思。”奚荼與溫禾安對視著，跟兩代之間正兒八經的接一樣，聲音凝重：“在異域，這個字代表著悄無聲息的吞噬，蠶食，將所有可控力量納為己用。能力很強，但只排在異域王榜第七，是因為太看重脈之力，強的很強，弱的很弱，族群差距拉得太大。”

他朝溫禾安笑一下，舉例：“我這樣說——若是脈之力無雙，心無雙，甚至可以嘗試接九州山河之力，機緣夠多，活得夠長，說不定也能和你們帝主一樣，掌天下之力，做天地之主。”

但可惜。

又好像命中注定，溫禾安是九州之人。

——

吞噬，又是吞噬。

妖骸之期間，妖化癥狀最人聞風喪膽的特征就是吞噬。

溫禾安下意識想到了自己上的妖，抿了下，低聲問：“……吞噬別的力量，會造它的突然消失嗎。”

“不會。它會一直在。”

所以才說溫禾安上這種況，他也是第一次見，奚荼又道：“況且，在你修習法之後，我不曾與你見面，不曾催過它。”

就像顆種子，你在石頭上給它挖個坑埋進去，再小心呵護，也沒可能長出秧苗。

話說完，奚荼示意溫禾安再等一會，他自己轉進那間唯一的臥房，沒過多久，捧了個小烏木匣子出來，擺在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