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到得到季嫋肚子里的孩子是死胎的消息的時候,黎東庭才真正懂得了那日求嘎烏盒的時候,那老僧說的“一命換一命”。
從始至終他其實做好了準備是以自己的命去換的。
這孩子的命終究是他求著送出去的,他愧疚但也心甘愿。
正如他所說,沒了季嫋,其他都不重要。
“我睡了多久。”季嫋問他。
“五天。”黎東庭說的時候,聲音其實還有些,那五天簡直比五年好難熬,他很怕季嫋會一直睡下去。
說話間醫生已經來看過了,護士已經把輸的針頭拔去,說是過兩個小時再來。
季嫋看得出黎東庭很累卻不敢休息,單獨病房的床很大,從中間往一側了,另一只手拍了拍床,“上來,陪我再睡一會兒吧。”
“床小,會到你的。”
季嫋一再堅持下,黎東庭才終于躺了上去,這幾日的擔驚怕在環抱著季嫋的時候終于安下了心來,季嫋本就是剛剛蘇醒子困乏得很,也就是怕黎東庭再擔心才強撐著神陪他說了一會兒話,這會兒又很快地睡了過去。
黎東庭腦子繃著的弦一下松了,也很快昏昏沉沉地睡了去,于景深來的時候就見到床上兩人擁著睡的酣甜,好在黎東庭怕到季嫋的傷口,手臂擁著子還是隔出了一段距離。
這本來是不合規矩的,于景深看兩人那樣也沒舍得醒,輕輕退了出去,心地將門關上。
兩人真是好,季嫋一醒來就黏黏糊糊地蹭上了,于景深無奈地搖頭一笑,心里對自己遠在京都的妻子生出了幾分掛念。
季嫋在風城住了十天就回了京都,風城這兒的條件比不上京都,季嫋這會兒流產也要坐個小月子,回京都這月子會坐得好些。
也不用兩家人跟著在外地滯留著。
要離開風城的那一天,季嫋見了于景深一面,這幾天由于季老爺子的緣故,于景深一直沒出現,今天要走了,才終于見上了于景深一面。
季嫋坐在椅上得了黎東庭的允許,讓于景深推著出去走走,今兒好的,外頭也溫暖,于景深將推到了太底下沐浴著。
季嫋將帽子微微抬起了一些,了天上,笑著道,“那會兒倒下的時候還在想,那天怎麼偏偏就是雨天,我要是醒不過來了,這麼好的太就見不到了。”
于景深也學著緩緩抬起了頭,將視線停留了一瞬,又將目落在了前人的背影,臉上帶著淺淡的笑意,“怎麼會見不到,這麼好的太你還能看幾十年。”
“覺從小到大,你救了我好多次,四歲的時候我爬到墻頭要掉下來,你撲過來給我當墊背,八歲的時候我玩外公的銀針給自己扎了個面癱,你扎了一百多針才給我治好,十一歲的時候我吃錯了商陸,你給我催吐,聽外公說,我差點吐到他那干凈的老人家的床上,還是你給我接著的,你看,三十歲你又救了我一次。”季嫋側過了頭,話是對著此時的于景深講的,偏偏把兩人都拉回了從前。
于景深盯著季嫋的發頂發呆,季家所說的畫面似乎就在他面前一一放映著,他帶著笑去觀看,約莫有一分鐘才回過神來,“本來就學了這麼些本領用來救人的,這些我不希用到你上,但能為你用上,我也算不枉學醫三十余載。”
他今年四十幾歲了,年時學了中醫,犯了大錯,被趕出師門,心懷愧疚,一蹶不振,生了放棄從醫的想法,好在那時他的妻子陪著他,說,“你這一雙手天生就是用來救人的,一個人這輩子能發現自己的天賦在哪是很難得的,我想季老培養你快二十幾年,看你犯錯,更希看到的是你的改正,而不是你的逃避。”
“錯便錯了吧,沒辦法改變的事實就不要再去糾結,繼續在這條路走下去,救更多的人,用一份善抵一份孽,買一份心安。”
所以于景深繼續從醫,因為十八歲的罪孽他拋棄了學了十幾年的本領,轉學西醫,從頭來過,行善贖罪。
那天他救下季嫋,就好像是老天給了他一次正面贖罪的機會,所以他拼了命也要救,站了快五個小時的手臺,看著上的換了三遍,高度張下呼吸都要停滯了,他也要從死神手下將換回來。
所幸于景深功,這次機會他握住了,下了手臺的那一秒他癱在了門口,手不停地在抖,心里卻是無比的輕松,那一刻于景深覺十幾年來在他肩頭上的擔子好像輕了許多。
季嫋微微笑著,“我好像還沒有跟你說謝謝,以前任覺得沒必要,后來是沒機會,現在我跟你說一聲。”
“謝謝你,道希哥。”
于景深,字道希,季老爺子給他取的,也只有季家人這麼喚他。
他這會兒再聽到這句“道希哥”一時間還有些恍惚,良久手撐在椅的把手上,繃著的肩坦然地松了下來,“不用謝,嫋嫋。”
回京都的行程定在了下午一點,黎東庭帶著季嫋先坐車走的,季家和黎家的人分了兩部車跟在后頭,于景深去送了的,只不過站得很遠,遠遠地著季老爺子那理得利落的頭發,銀的發在下顯得耀眼,但沒給他填一份老態,看著很神。
于景深在笑,老爺子依舊和以前一般喜歡理個寸,那會兒師母還在的時候,總想他留著頭發,說是幾十年看那發型看膩了,一向聽師母話的老爺子難得反抗,說什麼也不留,于景深老爺子影響,到現在也留的寸。
他在回憶,卻沒發現季老爺子在往他這個方向走,人到眼前了才猛然回過神來,季老爺子沒多說什麼,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眸子在他臉上打量許久,才落下一句,“過年帶著老婆孩子一塊兒來季家吃個飯,季家的孫媳婦怎麼樣我也得看看。”
他于景深不再是他季世澤的徒弟,但終究是他季云澤一手養長大的孩子。
般般回來這麼些日子也偶爾會無意地念起于景深,念起了又怕他這個老爺子在意忙轉移話題,其實他心里早就沒那麼多緒了。
他也是快百年的年紀了,沒有什麼仇怨是非得帶到墳墓里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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