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真啊，比西北那個蕭條貧瘠的小破城多了，那里春秋季永遠翻騰著漫天的黃沙，永遠在冒黑煙的煙囪，冬天在場上跑一圈兒鼻子里都是煤渣，他又出生在冬天，張鈺說他連里都是堅冰。

可那個趙小的人也出生在那里啊，的為什麼是溫暖的？的也是溫暖的。

他竭力改變命運，但人總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

他不知道為什麼會自毀前途，有幾分是為了醫生的良心，又有幾分是為了那個人？不知道啊，他也不想再去糾結。

而讓他意外的是調令下來的那一刻他竟然覺得很輕松，那句話怎麼說來著？可怕的不是死亡，而是等待死亡的過程，他終于結束了他的等待，繃了二十幾年的弦也終于松了下來。

“大家起立！鼓掌！歡迎周醫生加咱們奉賢區 XX 鎮 XX 村街道衛生服務中心大家庭！”

周榮來報到的時候是中午十一點半，整個衛生服務中心只有一層樓，典型的八九十年代建筑風格：泛黃的長方形瓷磚，墻壁拐角是弧形的，過老式茶玻璃可以看到辦公室里臟兮兮的藍窗簾，呵，他想起小時候打牛痘疫苗時去的鄉鎮醫院，上海還有這種鬼地方呢？

他抱著紙箱子進到辦公室的時候，四個人有兩個趴在桌子上睡覺，一個在用手機刷劇吃外賣，剩下那個等在門口熱洋溢迎接他的就是這里的主任了，姓陸，陸建華。

“嘖，沒死的就給我發出點靜！”陸主任覺得尷尬，拼命沖吃外賣的眼鏡男眉弄眼，眼鏡男迷茫地看看他再看看周榮，屁先站起來，里的面條還沒咬斷，啪啪拍了兩下手掌以示歡迎。

周榮的辦公桌狹窄到幾乎只夠放一臺電腦，后是墻，隔板對面的辦公桌上趴著一個鼾聲如雷的大胖子。

他把箱子里的東西一點點理出來，好在他本來就沒什麼東西，除了一張年輕人穿著黑白波點連站在艾菲爾鐵塔前的照片，他用白相框裱起來，和一個戒指盒一起鎖在更室里，

本來沒想帶過來，可他把房子賣了，馬上要搬家了，他怕搬家公司的人丟三落四，索帶到單位來保險一點。

下午兩點，衛生服務中心死氣沉沉的氛圍被一群人的尖聲尖笑打破，連辦公桌上睡覺的兩個人都被驚得一個激靈爬起來。

“好啦好啦快起來吧！來活兒啦！”陸主任急行軍一樣沖進來，“周醫生啊，你今天剛來，我帶你悉一下我們的日常工作！”

周榮被陸建華連拉帶扯地帶到一個小小的會議室門口，看到一群穿著花花綠綠服的婦坐在臺下，臺上站了一個很年輕的男醫生，白白凈凈的，穿著白大褂，翹著蘭花指，指著黑板上的宣傳語，用細的聲音一字一頓念道：

“不以～結婚～為目的的～，都是什麼？”

“耍！流！氓！”

臺下婦震天地地嘶吼完，齊刷刷地看向站在門口的周榮，

“哎哎哎！都看著我們周醫生干什麼？周醫生是那耍流氓的人嗎？周醫生一看就是離了低級趣味的人！你說是不是啊周醫生？”

陸建華說完沖周榮諂地笑一下，他本想借此機會拉近一下距離，可總覺得周醫生的臉好像更難看了呢……

“你們這是在干什麼？”周榮臉沉得都能擰出水來，可這個問題正中陸建華的下懷，

“給婦做檢也是我們的日常工作之一啊，也要給知識貧乏的同志們普及一下必要的生理衛生知識嘛！周醫生，要麼你也給我們講兩句？”

周榮剛要嚴詞拒絕，可陸建華本不給他說話的機會，拽著他的胳膊就把他拉到臺上，這麼細皮的大帥哥，婦們一個個如狼似虎眼睛放，

周榮這輩子都沒這麼無助過，站在臺上腦子一片空白，憋了半天終于憋出來六個字：“別搞，要戴套”，

狹小的會議室瞬間發雷鳴般的哄笑聲，連屋頂都要被掀翻了，陸建華把這輩子傷心的事都想了一遍也憋不住笑出聲。

混的一天終于飛狗跳地結束了，周榮覺得比上一臺十小時的手都累。

下午四點半，陸主任好說歹說才把幾個拎著包要沖回家的同事留下來開一個簡短的歡迎會，

說是歡迎會，其實是朗讀一遍周榮的調令，說明一下這位三甲醫院的麻醉科骨干為什麼會來他們這個天高皇帝遠的小衛生所，當一個連手都沒得做的醫生。

“這里說明一下啊，周醫生呢是來支援咱們所的，所以呢希大家多配合一下他的工作，也能在生活上多幫助他一下。”

“支援？這不就是流放麼？”睡了一下午的大胖子劉若愚，這會兒依舊是睡眼惺忪的，眼睛眨眨地聽了半天，如夢初醒般得出了這個結論。

“嘖！沒話說就閉！問你了嗎？”陸建華揮舞著手里的文件狠砸一下劉若愚的頭，尷尬地沖周榮笑笑，“別介意啊周醫生，他這人就這樣，沒惡意的。”

“不會，他說的是事實。”周榮面帶微笑地承認，這倒讓幾個搖頭晃腦唧唧喳喳的人沉默下來，

“兄弟，同是天涯淪落人，我欣賞你。”一直沉默的眼鏡男鐘誠，他小聲說著拍拍周榮的肩膀，沖他豎起大拇指。

“好啦，周醫生來這里確實是委屈你了，但再過幾年還是有希回去的嘛！今天先到這里吧，早點回去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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