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話，這些年我也經歷過一些不為常人所知的東西和事，但是，卻一直不知道怎麼解釋鬼魂一說。

同樣的，所謂蠱、所謂靈異、所謂降頭，所謂僵尸，所謂風水堪輿，所謂宅宅……所有的這一切，我都無法從原理上去跟你們解釋說明。

但是，我也無法說服自己，它們不存在。

有人說鬼魂是有記憶的磁場，鬼魂和的關系，就像是電磁波和對講機的關系，相依相存，人死之后，對講機沒有了，但是電磁波仍在，或許會在別的對講機上面現出一些信息來，這就是鬼魂。這個說法很有趣，好像似乎也有一些科學的據。我個人的看法，是贊同《鎮山巒十二法門》里面的部分略的，即人生而有魂，死后靈魂自會歸于該去的地方。

這個地方，做幽都(各地的法不一，這里不一一贅述)。

鮮有人知道幽都里面的況，知道的人，已然沒有任何痕跡留在這個世界上了。有假死的人回到人世，說的在一個黑暗的房間里轉圈圈，一個大門，芒萬丈，踏進去便是幽都，一個小門，黑乎乎，返回去便是人間。當然，這些我都沒有經歷過，但我可以肯定地說，至不會像佛教里面的地獄一樣，是個大監牢，要盡苦難和刑罰。

在我認為，佛教這一套，宣揚的是消滅個人、忍耐順從、放棄反抗，這很符合統治階級的需求，關于地獄的論述，大概齊也是為了嚇唬在人世間飽折磨的生靈看看吧，相比地獄的生活，現在你們已經勉強不錯了，該滿足了。雖然我很認同佛教的大部分言論，比如勸人向善、比如因果循環、比如安靜心靈……十二法門里也有很多佛家的摘抄，我大部分的手段也是佛教的真言，但是，我對“滅人”這一點，一直不敢茍同。

歷史證明，是人類文明進步的最大力。

后來我讀到劉欣慈先生的科幻作品《三》系列，在驚嘆于其作品描繪的宇宙之宏大的同時，聯系我的經歷，我在想，是否鬼魂之類的靈，跟我們現實的世界，并不于同一維度，但是又互有集的地方，所以才會留下這麼多歷史上懸而未解之謎，才會有諸多宗教宣傳的神跡，才會有……我所見到的一切？

當然，我不是一個道學理論家，也不是宗教傳播者，我只是一個普通的旁門左道，并不為世人所知，做的也基本都是些而微的苦力活兒。揚名立萬，著書立作、解讀宇宙萬本源之類的事，還不到我來心。

我只是一個，來自苗疆、一路跌跌撞撞地前行的小小養蠱人。

當然，后面我又養起了鬼來。

一路周折，我來到吳剛的病房外面時，已經是夜間十一點多鐘。

他父親知道我要來，特意派人去車站接得我。他住的是一件獨立病房，這顯然得益于他有一個于領導崗位上的父親的緣故。樓道里燈有些暗，我隔著房門往病床上看了一眼，然后問陪著我的吳剛父親，說現在還做噩夢麼？他父親說做，不定時，基本上是三兩天一次吧。怎麼樣，能看出些什麼來沒有？

我點點頭，問醫生怎麼說這病的？

吳剛他弟、一個二十四五歲戴眼鏡的年輕人，說醫生判定是病毒非典型肺炎，現在在隔離，準備轉院治療呢。非典這個名字聽得我目驚心，2003年的時候，這個詞可是代表了死神的邀請。我笑了笑，跟吳剛父親說我可以跟吳剛單獨聊聊麼？他說這個要問醫生的意見，說有可能會傳染的。

我笑，沒說話。

吳剛他弟去找來醫生，是一個臉浮白的中年男醫生，金魚眼，瞇著眼睛看我，說可以，但是要穿上防護服和口罩。我說別扯淡了，穿上這些玩意，還怎麼流？說完我也不理他們，直接把病房的門推開，走了進去，留下門外一堆人驚慌失措我長得年輕，若是要確定自己的權威，肯定是要亮一些本事的。

比如膽敢不穿防護服。

吳剛沒有睡，斜躺在床上看著我，苦笑，說來了啊。

我搬了個凳子過來，坐在他面前，給他掖了掖被子，問他怎麼樣了？他說還好，就是最近老做夢，而且還高燒，說胡話。我說聽老馬講你夢到胡油然了吧？他仰頭盯著天花板，沒有說話了，陷了沉默。我了鼻子，笑著說這個小胡，還真的是執著，這能怪誰？怪我們？還是怪矮騾子……吳剛開口了，他說后悔了，當初應該把小胡的尸帶出子的，這樣子也不會讓他首分離啦。

他說我當時出來后在醫院昏迷，本就不知道后來回去見到小胡的慘狀，肚子幾乎被掏空了，臟里面全部是蟲，是白花花的蛆蟲，也有黑甲殼的尸蹩，一拎起來四散，百多米外的腦殼，里面腦漿子都流干凈了，收斂的鄉民都吐了好幾個。

我沉默了一會兒，說軍人嘛，不就是這樣子麼？

吳剛抖著，說小胡還是個孩子呢。

我們兩個都不說話了，確實，像死去的胡油然這樣的戰士，十九歲，同齡人大多還是個孩子，著父母翼下的溫暖。但是，既然了伍當了兵，肩頭就有了沉重的責任。我沒當過兵，但是也能夠理解這樣的。這樣的氣氛大概持續了十多分鐘，我才問，確定是小胡的鬼魂在糾纏麼？要是，我找找，把它送走吧，免得游人間，不小心就灰飛煙滅了。

吳剛點了點頭，說送走吧。

這里講一點，世人都云：降妖除魔捉鬼。前兩者這里先不論，單說鬼。關于鬼的定義，眾說紛紜，我前文也提過一些，暫先不表，單提如何消除糾纏活人的鬼魂法子。為何說捉鬼呢？首先鬼是一段飄忽不定的東西，確定不了它的存在，只能防，斷不了。所以說要捉，就像破案，循蛛馬跡，最后找到事的關鍵所在，破之，則一切安寧。消鬼的法子很多，但是總結而言，大致分為三種：勸退、送走和鎮。

勸退很好理解，通常沒有本事的凡人都會，就是當到鬼魂纏的時候，或罵、或嘮叨、或威脅，言明利害，講明道理，讓鬼魂不要糾纏。稍微老一輩的人都做過這種事，比如我母親在我年時生病，就嘮叨，說不要來纏著我家崽，趕滾開去，要不然我我媽來捉你……大部分鬼都是膽小的，也有善良的，聽勸，說多了自然就不會纏，另外找地方去。

這種方法很大眾，通用試行，但是如果到了厲鬼，就不行了，它纏你，纏定了咬死了，那就沒法子，只好找專業人士來。

專業人士一般就會選擇后兩種，第一就是做法念咒，將鬼魂超度之，送它到該去的地方去，人有人路、鬼有鬼道，各有不同，最好不要混居；第二種就比較極端了，適用于那種又兇又惡、而且怨氣還極為濃重的鬼魂邪，直接將他的殘魂支魄，一下弄散，煙消云散，再也不存于任何地方。

我說你睡吧，我自有準備，當小胡來找你的時候，我把他弄出來，勸上一勸，好送走他。

吳剛咳嗽著閉合上了眼睛，我看見他眼睛上有淚痕，臉蒼白枯瘦，印堂上有著青黑的霧氣。我聽馬海波說過，胡油然是吳剛帶的兵，基層連隊，講究的是兵一家親，兩年戰友兄弟，想必他面對胡油然鬼魂的折磨，既是疚，也是無奈得很。我走出病房門口，看著對我如臨大敵的醫生護士和吳剛的家人，吩咐吳剛他爸，準備些祭品和紙錢來。

他問什麼是祭品？我說整整魚、半坨豬，還有杯茶。

吳剛父親立刻他二兒子去辦，然后問我怎麼回事？

我讓圍著的醫生和護士都散了，只留下吳剛父親、母親還有他弟妹，然后說起年前的事。這些是他們也是知道的，就講那個小戰士因為死得比較慘，所以就有些怨恨，認為吳剛沒有把他帶出子，甚至連尸都給蟲子糟蹋了，于是就纏了上來，莫得事，我送一送他就好了。還有，吳剛回家來，有沒有帶什麼東西，服或者其他的……

他父親搖頭說沒有，倒是他母親記憶起來，說小剛經常對著一張合影嘆氣。

我說回去把它燒了吧，活人不要老是活在過去的記憶里，念頭起得越多，鬼魂越是不得安寧。

大概過了五十多分鐘，吳剛他弟回來了，氣吁吁，說太晚了，東西也都沒有備齊，沒有整魚，求爺爺告弄了四只整螃蟹，是澄湖大閘蟹，其他的都還好。我說將就吧，這大閘蟹就不要了，甲殼類的食鬼怵，不喜歡，還是留給我當宵夜吧。

趕了一天路，我是壞了。

借了個臺子，我把祭品擺放上去，然后從隨背包里面拿出常備的檀香、紅蠟燭，點燃，煙霧裊裊，有靜謐的薰香。我也不急，先把那一盤大閘蟹給消滅干凈，拿開去，放到角落里，把手干凈后開始念招魂咒。我一邊念，一邊通金蠶蠱。我初學乍到，能力并不顯，時靈時不靈，真正要給力，最終還是要依托金蠶蠱這個靈力增幅。

這咒語，其實是十二法門中“壇蘸”一節的基本功，用家鄉話誦讀，我念得悉。

稽首社令雷君，分形五方土孛神，

驅馬神鼓響皆應，降下真氣吾，

凡居召立應，百里聲無不聞。

病房的燈是關閉著的，門外的人都退開了十幾米，黃的燭火閃耀，青煙裊裊，我念了一陣子咒語，覺到風一陣刮，轉看吳剛扭曲痛苦的臉，我取出紅線，快速的捆住他的手腕、腳踝骨，然后點燃了一張黃符，輕嘆道：“胡油然兄弟，你終于來了……”

金蠶蠱忽地一下出現，在半空中縈繞著。

在吳剛額頭連著發際的位置，浮現出一塊黑的斑痕，這斑痕慢慢凝聚變化，最后形了一個指甲蓋一般大小的臉。有鼻子有眼睛，是人臉，惟妙惟肖。眼睛是一粒針眼大小的，無言地看著我。

子時，風惻惻，含恨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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