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律老頭驚奇地“咦”了一聲，放下茶壺來轉臉看他：“你看得出是仿長康而作？”

謝敬之走近畫案，又仔細鑒賞了一下，點點頭：“意存筆先，畫盡意在；筆跡周，勁連綿如春蠶吐，雖然功力不夠，卻仍能看出這些，只屬于長康的特點。”

他一個年輕人，起碼比頭發稀疏胡子花白的不律老頭小了三，這樣直白的點評人家“功力不夠”，就有點狂妄了，李苑站在一邊，冷笑一聲，給他作介紹：“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不律老人，你既然學畫，又待在濱海，不會不知道這位老人的大名吧。”

不律老頭急忙擺手：“別別別，人老不一定功力高，我看這位小友才是行家里手，一眼就能看出門道啊，說出來不怕人笑話，我學長康很多年了，始終不得要領，你既然能看出來，就給我指點指點，到點哪兒還欠了火候？”

謝敬之這才把黏在畫上的目分了一點給不律老頭，室沒開空調，老頭貪圖涼快，只穿了個白背心和灰衩，腳蹬一雙路邊最多賣五塊錢藍塑料拖鞋，相當平易近人。

平易近人的鑒畫大師正眼地看著他。

謝敬之皺著眉想了想，又把畫仔細看了一遍，憾地搖搖頭：“我并不習長康，雖然能看出此畫功力欠佳，卻不能仔細指出究竟是哪一不對味，只是整看起來，并不是那麼行云流水罷了。”

不律老頭撓撓頭，問他：“你是習哪一派的？”

謝敬之拱了拱手，姿態恭敬：“不才，早年斗膽學了學弗興先生，并沒有多大就。”

不律老頭眼睛一亮：“是《古話品錄》里提到的曹不興嗎？哎呀，那可是中國繪畫史上開山立派的人啊，小老兒有幸，竟然能見到弗興先生的傳人，來來，快給小老兒開開眼。”說著，非常殷勤地將先前畫好的舊畫收起來，重新鋪上新的紙張，連硯臺里的墨都倒了，換上墨石研磨的新墨，謝敬之安之若素地等他全都布置好，才施施然走過去提了筆。

落筆的時候他猶豫了一下，回過頭來看了一眼李苑和章亭，這兩位自從進門就被不律老頭晾在一邊，愣是一句話沒上。

他挑起角來，輕輕一笑，神態自如地回過頭來，從容落筆。

謝敬之畫得很慢，每一筆都下得小心翼翼，雕細琢，不律老頭站在一邊看他畫，越看眼睛越亮，微微泛黃的宣紙上兩個形修長曼妙的影逐漸形，神態眉眼無一不活靈活現，明明是筆水墨畫，缺畫出了素描一般寫實的味道，卻比素描更顯神，更真。

章亭好奇地過去看，在紙上辨認出自己的樣子，驚訝的“啊”了一聲。

謝敬之抬頭看了一眼，微笑著落下最后一筆，旋即在右上角題了一行字。

章亭慢慢念：“何彼儂矣，華若桃李。”還沒念完，人已經悄然紅了面頰，下意識地拿手背了一下臉，抿著角笑了笑，大膽的看著他，目清亮：“這是寫人的句子嗎？”

謝敬之頭也不抬，右眉一挑，含笑道：“自然。”

不律老頭“嘿嘿”笑了兩聲：“人說君子多風流，今兒可算是眼見著了，這位小友年紀輕輕，畫工可真是一絕啊，習弗興的不是沒有見到過，可習的這樣木三分的，倒真是頭一次見。”語畢仔細看了他在左下角落得款：“景行行止，這是你的……”

謝敬之放下筆，輕輕吐了口氣，對不律老頭一頷首：“謝行止，我的名字。”

不律老頭點點頭，又把目投在那幅畫上，越看神態越癡迷。謝敬之沒有打擾他，只走到李苑邊，微微偏著頭看：“現在你可以相信我了嗎？”

李苑“哼”了一聲：“既然畫得這麼好，又為什麼會一直默默無聞？”

謝敬之一聳肩：“沒有戶籍。”

李苑嘆了口氣，低聲道：“你不要怪我多事，我跟錦時一路閨兼死黨地過來，突然跑來說懷孕了，任誰都要多打聽兩句，而且我看你現在的狀態，本就是沒房沒車沒錢還沒工作，憑什麼養還有孩子。”

章亭跟過來，聽到這句話，急忙：“他今天能被這老頭鑒定了，名就是不久之后的事兒，還怕沒房沒車麼，要我說，錦時嫁給他才是正兒八經地投資潛力呢，要不是因為朋友夫不可欺，我都想把他收歸己有了。”

李苑皺了皺眉，覺得開這樣的玩笑有些過了，便阻止道：“亭子，怎麼什麼說話呢。”

章亭側過頭，對謝敬之眨了個眼，做了個無奈的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