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長一會兒?”沈宗良不大信的口吻,笑說:“姚小姐沒撂臉?”
姚夢是他嫡親的媽。
說起姚家夫婦的這個老來,京里頭大概不會有人不知道。
蠻且任,出嫁前半點人世故也不懂的,父母兄長寵上了天。
可就這麼個目中無人的大小姐,竟然上了大許多的沈忠常。
這門婚事,當年沈宗良的外婆是百般不愿的。
但兒因一次采訪,結識了當時已居高位的沈先生,只是瞞得死,不敢家中知道。
等到姚母聽到風聲時,二人已到了相當的程度,說是如膠似漆也不為過。
無論如何,拆是拆不散這對鴛鴦了。
何況沈忠常又是那樣的份。
即便心中有不滿,周邊人恭敬道起賀來,姚家人還得笑瞇瞇的。
為此,姚母日掉眼淚,勸兒說:“你真是不聽話,找誰不好?就是姑爺窮一點也不打,我和你爸爸養著你們就是了。現在好了,你連個深淺也不知道,還偏要去蹚沈家的水!拋開他是個死了老婆的鰥夫不說,有個半大小子的事我也不計較了!祖宗,那是咱們該待的地方嗎?他能看得上商人之流?最后憋屈的還不是你自己!”
看媽媽日夜哭,姚夢也開始跟著哭,哭到沈忠常面前。
大熱的天,坐在他上捶捶打打,“完了,你家我去不了了,我要找別人去嫁。”
沈忠常抱著,把書們都打發出去,“好了好了,別說小孩子話。”
老爺子被弄得哭笑不得,隔日登門,親自提著拜禮,一個書和勤務也沒帶。
他做足了小輩樣,在姚家人面前再三地堅決亮明態度,姚夢他娶定了,也斷然不會委屈。
姚父姚母無法,凡事只能往益想,他有這份心總是好的。
從姚小姐變沈夫人,只不過換了稱呼而已,姚夢還是那個姚夢。
饒是跟著沈忠常,也沒學來多察言觀,老爺子也肯寵著。
到臨終前,沈忠常生出幾分懊悔,怕這脾氣會惹事,怕自己再也護不到。
他握著小妻子的手,斷續地說:“我要走了,你這子也得改改,答應我。”
淚水堵住了姚夢的嗓子眼兒,只知道點頭。
沒多久,病床上的沈忠常就閉了眼。
王姨立馬卯了卯,“這話也就你敢說了,仔細夫人聽見。”
自來如此,姚夢一見到沈元良,就想到他早逝的母親,心里就不大閑落。
沈宗良笑笑,低頭過了門檻,朗聲了句媽。
“老站門口做什麼?進來。”
姚夢坐在沙發上,手里著一個舊相框,頭也未抬。
這兩個月,蒼老的速度明顯加快,人也遲鈍了許多。
仿佛老爺子走了之后,時也在這棟院子里停滯不前了。
沈宗良坐過去,手肘閑散地搭在扶手上,架著撇了一眼,是他們一家三口的合照,在昆明湖邊拍的。
那是爸爸有的清閑時刻。
印象里,小時候爸爸總是很忙,開不完的會,休息日也在見下屬。
過年節就更別提了,打著拜訪的名義來行奉承之事的,多如牛。
往往這杯熱茶還沒放涼,又要撥出空去見另一批客,一年到頭沒個停。
他笑著喝了口茶,“媽,又在想老頭兒了?”
姚夢放下相框,接過王姨的手帕了眼尾,瞪他,“三十歲的人了,有正形沒有啊你。”
沈宗良笑笑,“這不是怕您太難,逗個趣兒嘛。”
姚夢趁機數落他,“原來你也知道你媽難,那怎麼不見你回來看我?”
“集團事多。”沈宗良拿話推搪,“今兒不是來了嗎?”
姚夢朝他殺來個眼刀,“今天是你爸的尾七,來也不是為我來的。”
沈宗良說這話不對,“人都說論心不論跡,就您難伺候。”
他目一轉,落在北面那架四扇螺鈿屏風上。
明霞余當中,描金樹枝如煙火在漆面上鋪開,有一綿延不盡的富貴典雅。
說到難伺候,他沉默的當口走了個神,陡然笑了下。
還有一個比姚小姐更難伺候,更會拿話堵人的。
高興起來,把上沉甸甸的擔子一卸,能孩子氣地啰嗦上一籮筐。
那天晚上不就是?聽得他煩了,也莫名舒心了。
忽然姚夢他,“老二,我同你講話,你擅自跑什麼神?”
明明這是自己唯一的兒子,但無奈老爺子喊他老二,姚夢也跟著。
沈忠常有他的道理,元良雖沒了娘,也不能在稱呼上顯出彼此來,免得大兒子吃心。
一律按排號是最公平的,不生分,也不疏遠。
沈宗良咳了一句,收回目,“您說,我聽著呢。”
“在大院里住的還不錯?”姚夢盯著他的眼睛問。
他點頭,“也就那樣吧,孝敬爸爸才是大事,我個人無所謂。”
姚夢輕哼了聲:“你話說得是越來越漂亮了,和你老子一個德行。”
“剛還說我沒正形呢,自己編排上老頭兒了。”
他媽不理會這些,只挑要的問:“聽說樓下王社長的房子,搬了個小姑娘來?不是他的寶貝外孫吧。”
聽姚夢嚴陣的語氣,沈宗良就料到是有人遞了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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