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晴帶著兩人進了側廳,沏了壺熱茶。
“二位先坐坐,奴婢這就去通傳。”
謝苗兒心裏七上八下的,連茶盞都有些端不穩,幹脆擱下了。
陸老夫人是陸家人裏唯一一個見過“謝苗兒”的人。
怪力神之說總是讓人害怕的,謝苗兒雖不覺得自己是邪祟鬼,可是好好的人突然換了芯子這種事,若是被旁人看了出來,只怕要惹來事端。
所以謝苗兒一面盯著自己的鞋尖發愣,一面在心裏梳理穿來前與陸老夫人的那一面,生怕有什麽細節被自己忽略了,老夫人察覺出不對勁。
有心事的時候,喜歡絞著袖口繞圈,一旁的陸懷海察覺了的小作,問:“在想什麽?”
謝苗兒張了張,沒等回答,門的簾子裏探出只手來。
“來,您慢點走。”
墨晴走在前面一步,斜著子,起了簾子。
一個端莊的老婦從裏間慢慢走了出來。的鬢發梳得一不茍,眼窩凹陷,下頜稍方,看得出來上了年紀,但是腳很穩,走得很妥當,一點也不像有瘋病的樣子。
年輕時的,也是扛起纓槍守過城門的人。
陸懷海見了,走上前去攙扶。
“去,當我七老八十了呢?扶什麽扶。”陸老夫人說著,把他的手從自己小臂上打了下去。
墨晴憋著笑,給老夫人把椅子拉好,道:“老夫人,小爺擔心你。瞧,今天把您給他納的謝氏也一起帶來請安了。”
在陸懷海站起的時候,謝苗兒就已經跟著站了起來,見屋裏三個人都在看,大大方方地往前走了兩步,朝老夫人福了福。
“多謝您救命之恩,今日特來拜謝。”
陸老夫人像是眼睛不太好,微瞇起眼,招了招手,對謝苗兒說:“走近些,讓我看看。”
謝苗兒走到了老夫人跟前。
陸老夫人的目在上停留許久,最後拉了的手來,拍拍的手背。
“好好活著,才對得起你爹。”
屬于這的緒無可避免的影響到了謝苗兒,的眼眶微微泛紅,說道:“是,老夫人。”
老夫人松開了的手,又去捉陸懷海的,說:“我起初還擔心是自己點鴛鴦譜,如今看你們站在一,倒也覺得合宜。”
墨晴見狀,走到了謝苗兒側,暗示和自己一起出去。
祖孫倆難免有些己話要說,有旁人在場不方便。
謝苗兒乖覺地和墨晴一起退下了。
墨晴是個活絡的,面相也和善,問謝苗兒:“謝姨娘,您之前的傷可好了些?”
那時起了爭執,“謝苗兒”在推搡間磕到了膝蓋。
謝苗兒下意識了自己的髕骨,道:“好些了,淤青差不多已經散開了。”
墨晴便笑道:“那就好,一會兒奴婢差人再給您送些紅花油。”
一個是老夫人邊的大丫鬟,一個是小爺房裏的妾,說起份尊卑來,未必誰比誰自在,謝苗兒還是能明白的。
到了墨晴散發的善意,笑著謝過了。
兩人閑話了片刻,側廳裏,陸懷海走了出來。
他對墨晴道:“祖母該喝藥了。”
墨晴點頭,朝兩人曲了曲膝,轉回去了。
一天裏,陸老夫人只有才起床這一時半刻是清醒的,不清醒的時候別說喝藥,別把藥碗給打翻都不錯了。
陸懷海要送謝苗兒一起回去。
當然,他也并不想走陸家的大門出去。這個時辰,很容易迎面撞上正要去上值的他爹。
翻牆多了,走正門反倒變了稀罕事。
能和祖母聊上這麽久的孫輩很,至在謝苗兒的記憶裏,無論是還是的兄姊,偶爾見到爺爺,幾乎都只有打照面請安的分。
不免有些好奇,趔趄著跟在陸懷海後時,小心翼翼地開口問道:“小爺,方才你同祖母都聊了些什麽呀?”
陸懷海這回終于注意到了自己步子太快,放慢了腳步,好跟上。
至于聊了什麽……
陸老夫人說:“這件事,是我不對,莫名其妙給你添了個妾。”
發癔病時,意識無法清楚地控制自己的舉,可是自己做了什麽,沒發病的時候都能記起。
世上罕有會和孫子說自己不是的祖母,何況給小輩房裏添人,原本就算不得什麽錯事。
所以陸懷海道:“無妨,權當讓暫時落腳。”
陸老夫人點點頭,和孫子閑話幾句後,腦中那悉的、如同被濃霧籠罩的覺漸漸浮現。
頭滯,是發病的前兆,陸老夫人抓穩了紅木的扶手,定住了形。
閉上了已經不複年輕時清澈的雙眼,道:“這段時間,別讓那謝氏和家中見面。不要讓旁人知曉,也別告訴。”
陸懷海不解,沒來得及問,陸老夫人已經低聲音,斥道:“出去!”
陸老夫人是一個要強的人。不願意在和脈相連的小輩面前發作。
走出來之後,陸懷海神依舊繃,突然被謝苗兒問起,正好讓他想到了祖母最後的那句話。
為何不能讓同家中見面?
還不能讓知道?
謝苗兒渾然不知,見陸懷海沒有回答,以為是自己多了,忙道:“是我冒犯。”
陸懷海幾不可察地搖了搖頭,他說:“沒什麽,家常話罷了。”
謝苗兒很是慨:“小爺,你和祖母的真好。”
的羨慕溢于言表,陸懷海瞧見的表,以為是景傷,想到了自己故去的父親。
他并不會安人,于是生地轉移了話題:“今日初二。”
哦,初二。
初二怎麽了?
謝苗兒眨著懵懂的眼睛看陸懷海。
他只好繼續往下編,“初二……”
初二有什麽特別的事嗎?
快要編不下去的時候,陸懷海正巧看到小徑的岔路口,二房的丫鬟小廝,喜氣洋洋地抱著才領的絹布。
“你該領月錢了。”他僵地說。
月錢!謝苗兒眼前一亮,問:“小爺,你們家的妾,該有多月銀呀?”
大房和二房是養著姨娘的,但陸懷海哪知道們有多月銀,隨口提的而已,他含糊道:“你丫鬟領了便知。”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很快便回了小院。
見陸懷海要翻牆離開,謝苗兒住了他,問:“小爺,你今晚回來嗎?”
的話問得坦然,倒讓陸懷海半分旖旎心思也無,他不假思索地回答:“回。”
——
謝苗兒草草用了碗薄粥,來了月窗月憐,讓們去找管事的領月例去了。
領月銀對于謝苗兒來說是足夠新奇的驗。
謝太傅家的從來沒有領過月銀,爹娘疼,銀子哪還要領?自然是要多有多。
在神尚好,還沒有被病痛磋磨得只求速死之前,還能幫娘打算盤、理帳本。
十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遑論權力中心的京呢?謝太傅不貪,但他既在這個位置,謝家的産業就不會。而謝夫人出門當戶對之家,嫁妝就很是客觀。
從前,謝苗兒撥著算盤珠子,計著以百千為數的一筆一筆,心裏都無甚波瀾。
而現在,看著月窗獻寶似的捧來的五兩銀子,小小地驚呼了一聲。
瞧見的表,月窗啞然失笑,說道:“姨娘家中明明是做生意的,可奴婢瞧著,您卻像沒見過銀子似的。”
謝苗兒收斂神,掩飾地輕輕咳了兩聲:“確實沒有。”
以前賞婢子用的,都是銀瓜子銀花錠一類的東西,這種毫無造型、樸實無華的銀子,確實沒有見過。
不過,月窗卻理解了另一種意思,的話裏滿是羨慕:“那姨娘從前在家中,肯定是很寵的,都不必幫家中打下手做生意。不像奴婢,被家裏賣了呢,如今月月還要給家中送銀子。”
月憐正挲著掌心的銀錢,聽了姐姐的話,附和道:“是啊是啊。”
謝苗兒問:“你們一定得送錢回去嗎?”
月窗嘆氣,“奴婢的娘日日都要吃藥,爹又沒出息,底下還有一串弟弟妹妹。”
謝苗兒默然。若非家中境況不佳,也不會把兩個兒都給賣了。
主仆又聊了兩句,謝苗兒忽然問起:“我記得你們家不在臺州衛,是怎麽把銀子捎回去的?”
月窗道:“這個簡單,管府上東西出的劉嬤嬤,就守門的那個老婦,的兒子管在外面管陸家的莊子,其他丫頭要給家裏遞東西送銀子,都找。從中收一點錢,也掙了不呢。“
謝苗兒心念一。
“”的繼母還帶著“”的弟弟妹妹在鄉下。
雖然現在還沒有辦法,讓那個害死了“”和“”父親的惡人付出代價,但至,得負起姐姐的責任。
謝家的布坊已經沒有了,繼母一個寡婦,帶著兒肯定過得艱難。
于是,謝苗兒道:“月窗,麻煩你幫我走一趟。我也想把銀錢送回家裏去。”
在原記憶裏的片段,和家人相的片段總是溫暖和睦的。哪怕是繼母後來生的小妹妹,和也很親昵。
等到後面況允許了,或許還要和們再見上一面,謝苗兒想。
總要看到們都好好的,才能安那個枉死的姑娘的在天之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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