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憲傷得比程晏池重多了,就醫當晚,醫生便下了病危通知書。
雖然在那場手中勉強保存最后一口氣,其實這幾天一直在ICU垂死掙扎,但明眼人都知道他活不,盛微寧也始終沒看過他。
保鏢陪著盛微寧去病房,盛微寧過玻璃看一眼床上渾裹紗布腹部被消毒燈籠罩的男人,心里終究是有些難過的。
如果沒鐘家人為的悲劇,林清栩不會分裂鐘憲的人格,而現在,他們兩個都要徹底消失在這世上,這對林清栩而言,何其不公?
失神間,盛微寧約察覺到一道沉的視線投向頭頂。
心念一,抬頭與鐘憲四目相對,那雙時而聚焦時而渙散的瞳眸,依然藏著刻骨的仇恨。
“盛小姐,鐘憲想見您。”
護士出來征詢盛微寧的意愿:“您答應嗎?”
盛微寧抿抿:“會對孩子有影響麼?”
“不會,穿無菌服就行。”
盛微寧思索一會兒,點頭進去。
看著奄奄一息的鐘憲,站在病床不遠,淡聲:“倘若能活下去,你還是不要放棄,這是林清栩的,他很無辜。”
“因為他不能接你的死,所以對你日夜緬懷,你才有了趁虛而的機會重生在他軀殼里,可我知道,不管發生什麼事,你依然是林清栩。”
鐘憲的頭部也被紗布纏繞,冷冷視盛微寧,眼圈附近的都焦了。
沒人告訴鐘憲程晏池的死活,不過,盛微寧的狀態已然說明一切。
鐘憲被燒得無完,浸過消毒的紗布粘在傷口上,筋剝皮的疼痛卻無法令思緒得到短暫麻痹,滿腦子充斥著濃烈的憤懣。
他恨鐘科啟當初的自私,恨程晏池言而無信,更恨林清栩命好!
為什麼偏偏是他跟著鐘科啟去死?
為什麼那個拋夫棄子的人帶走的孩子并非他?
假若他們一家四口繼續生活在一起,死的肯定不止是他們父子。
鐘憲沒有睫的眼瞼耷拉,眼珠急速轉,肺管被扯得劇痛無比。
盛微寧端詳油鹽不進的鐘憲,心底升騰起一滔天的憤怒。
“你不肯把還給林清栩又要我來,你希他能見我最后一面?你想幫他完他的心愿。”
盛微寧走近兩步,清澈瞳孔流瀉睿智的芒:“但你最應該做的,是將自己的意志真正剝離他的人格,他還年輕,不能就這麼被你毀了。”
“他讓你多活了幾年,你為什麼還要拖著他一塊兒死?”
鐘憲定定地著盛微寧,眼底緒麻木,焦黑的瓣蠕,頓了頓,骨發出一聲嘶啞的氣音,眼珠艱難地轉向天花板不再看盛微寧。
醫生講過鐘憲屬于重度燒傷,全幾乎找不著一塊完整的皮。
這麼慘不忍睹的傷,留下后癥毋庸置疑。
事實上,就算林清栩回來了,他也會過得非常痛苦。
鐘憲目前不能再刺激,否則隨時能一命嗚呼,更不可能再喚醒他。
盛微寧移目,羽睫翕,眼睛定格生命檢測儀里起伏逐漸平緩的曲線。
人的執念有時候比任何妖魔鬼怪都可怕。
“清栩……”
清平的名字自盛微寧的櫻飄出,徐徐溢散滿室蒼寥。
床上的人閉雙眸,呼吸越來越凝滯,肺部盛著的空氣逐漸冰涼。
*
第二天上午,護工轉告盛微寧,大概清晨五點,鐘憲的呼吸機有異,縱使大批醫護人員番接力,最終仍搶救無效死亡。
盛微寧沉默不語,猜測林清栩是不是回來過,或許鐘憲最終自我和解想把還給林清栩,結果他們的生命力都已是強弩之末。
那時在利茲,林清栩與顧雅筠合作算計,自的意愿又占了多?
答案不得而知。
盛微寧收斂繁雜的心緒,重新看向小手鏡中的自己。
看起來,跟往常沒什麼兩樣,興許是懷孕的緣故,眉目間蘊溫。
可盛微寧深知,除卻懷孕好像還有了和別人不一樣的地方。
——左耳疑似失聰了。
源是梁修凱的掌,那天暈倒后再醒來,左耳聽覺能力下降得明顯,直至昨天進電梯,完全沒聽見宋云夢的提醒。
因為掩飾得好,包括程晏池在,誰都未曾察覺端倪。
沒人懂得盛微寧心底的驚惶。
自立志為翻譯,眼見還有幾年就能功,絕不能輕易半途而廢,而且做了半個聾子,將來要怎麼向程晏池坦白?
強烈的不安猶如水滅頂而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耳朵有病不可以耽誤,不然恐怕況更糟。
只能強迫自己保持冷靜,短暫的權衡后也顧不得程晏池還在同一家醫院,支開護工獨自去看醫生。
*
“去過耳科了?醫生怎麼說?”
病房里,程晏池抬眸盯著保鏢,眼神銳利,臉上彌漫著濃郁的寒氣。
“應該是老先生的耳導致的,耳出現輕微的邊緣穿孔現象。”
覺周圍的氣迅速裹挾著風雪沉沉覆蓋,保鏢心神一凜,連忙補充:“問題不算特別嚴重,但盛小姐懷孕忌諱用藥,只能回國再采取針灸保守治療。”
程晏池頭滾了滾,潑了墨的眼眸掠過郁,粘稠的調能吞噬窗外灑落的,仔細看去,深靜的眼底宛若結冰的萬頃寒潭。
“程先生,估計盛小姐并不希自己耳朵的外泄,所以行蹤。”
“嗯,你先出去吧。”
保鏢關上門離開,回旋的寒流席卷著撲向了窗臺的綠植。
程晏池再度靠回床頭板,兀自瞥向窗口出神,冷峻的側臉微迷離。
盛微寧一向行事謹慎,若非真害怕自己變聾子,一定不會明知有可能被他發現還跑去看醫生。
梁修凱打人的力氣有多狠戾,他親會過的。
當對象換作梁修凱仇視的盛微寧,那份怒火只會比面對他時更不可遏。
懷著他的孩子被他的親人非打即罵,之后發覺自己也許失聰,瞞著所有人默默承其中的驚懼,還在他面前強歡笑。
想象那樣目驚心的形,程晏池頹然閉了閉眼,心臟深的刺扎得更深,攥起的骨節青筋分明,似乎極力想抓住些什麼。
生平第一次,他突然不明白該怎樣去保護一個讓他那麼心疼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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