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懶得理會，將目挪開。

  哪裡都有蟲豸……

  而且當看見一隻的蟲豸的時候，並不是只有眼前的那一隻。

  曹想起他在告病回家之後，他跪倒在曹氏祠堂之。他就看見自己邊的青磚隙當中爬出蟲豸來，伴隨著他父親的聲音在祠堂迴，『豎子！安敢妄議十常侍！這一次若不是十常侍出手搭救，汝早就死無葬之地了！』;

  十常侍，不僅僅是十個人。

  十常侍賣出來的，也不是宦才能當。

  荀彧的咳嗽打斷了他的回憶。

  這位潁川玉郎的結在火映照下微微了一下，像吞下了一枚帶刺的苦果。

  『明公……』荀彧的聲音，也似乎因為這枚苦果而沙啞起來，『不論敗……此戰之後，大漢士族……恐怕至消亡一半……』

  不僅僅是在豫州，冀州，連帶著其他州郡的士族，都是如此。

  面對這麼龐大的群，荀彧也不免會覺到了未知的恐懼。

  『文若可知否……』曹微微抬頭，眺著遠方，手指無意識挲著劍柄螭紋，『當年濟南國百姓往我車上投石之時，倒比現在這些士族子弟坦得多……我寧可讓這些賊人在我面前刀槍相見，也不願將來被這些蟲豸啃咬吞噬！』;

  『文若，』曹轉過來，『這大漢，已經病了啊……若是你我還有寬裕時日，或許還可以慢慢祛邪扶正，補充元氣……可是如今……如今只能是再當一回惡人……即便是這一次，依舊會被百姓投擲土石，咒罵不休，也要……』

  曹嘆了口氣，『驃騎之道，確實非比尋常……只不過這驃騎之道，並非是大漢之道啊！我在濟南國做過類似的事……而那濟南國百姓又是如何待我？聽聞驃騎在長安之中，也是一樣善待百姓，可那些百姓在驃騎離開之後，又會如何？濟南百姓，關中百姓，又能有什麼分別？得其善時，笑開，不得其利時，便是怒喝斥罵，揚塵飛石！』

  曹抬頭，著天邊出來的一道晨曦，哦有聲，『玄雲翳日兮，黃沙蔽天，車駕踉蹌兮，去我濟南。執轡踟躕兮，哀哀此城垣。黔首之蒙兮，投石而塵揚。』

  『余嘗懸明鏡於衙署，照污吏之肺腸。毀卻祠三千座，染百餘繡郎。豈知豺虎未絕跡，狐鼠又是隨其行。充倉廩實兮，竟飼虎狼；整阡陌平兮，反作墳荒。百口莫辯兮，赤子變魍魎，錯認青天兮，變換之無常。』;

  『伯夷死首兮，周粟豈能污衷腸？屈子沉汨羅兮，魚腹猶勝鼎鑊湯。民之蒙昧兮，非民之罪，之貪婪兮，實至殃。忽憶管仲鉤日，鮑叔解療箭瘡。世間誰識真肝膽？唯有史筆刻琳瑯。』

  『風雷起兮，雲飛揚，安得猛士兮，守四方？江河濁兮星斗暗，何日重開日月？縱使瓦礫擊我車兮，此心皎皎不可傷。他日再過濟南道，凰臺上看蒼茫……』

  荀彧無言。

  他們不是不明白斐潛在做什麼，而是他們不相信斐潛能功。

  在華夏歷史上，一朝天子一朝臣！

  這個『臣』，未必僅僅限定於朝堂之上的那些『臣子』啊！

  就像是後世米帝，原本也宣揚藍領工人多牛，中產階級多幸福，表示福利多好，醫療多，未來養老不用愁，可是後來呢？當這些原本允諾的都失效的時候，米帝的百姓憤怒麼？憤怒，當然憤怒，可是憤怒的對象又是誰？上一任引咎的市長，或是某個中低層的員，也就僅此而已了。;

  總統？

  那肯定是被蒙蔽的！

  所以，斐潛那一套，能在山東施行功麼？

  曹不信。

  荀彧同樣也不信。

  夜慢慢的褪去，新的一天又開始了。

  原本死氣沉沉的許縣，似乎又重新活了過來。

  城市井聲響隨風飄來。

  賣吃食的吆喝聲中，木勺與陶甕相，叮咚如環佩。

  曹聽著，看著，眉頭漸漸舒展而開。

  在這片市井喧鬧里，曹他聽見了比《廣陵散》更人的韻律，那是新秩序在舊王朝骸上破土的聲音。

  或許是他的，或許是斐潛的，但是不管是誰的，都是新的。;

  新的聲音，新的活力。

  是讓這個腐朽的，猶如墳墓一般的大漢，重新活起來的力量。

  曹側耳傾聽，然後大笑，他忽然拔出佩劍，城牆隙中，將試圖重新爬回隙里的一隻蟲豸碾了齏。

  當劍嗡鳴著，映出第一縷朝時，曹他看見自己的倒影與荀彧的側臉重迭在劍脊之上，恍若某種新鑄的銅鑒紋路，銘刻著大漢的近四百年來的銘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