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年起,十數年來海里進出,白骨山累起,良善與恩憫早在生死門前被磨得所剩無幾。
婦人說的道理,他比誰都清楚。
只是今日避在這,除了對生命本能的敬畏和對逝者的哀悼外,滿屋旃檀佛香,更是在為他妻兒祈福。
但他妻子,毫不猶豫掐斷了香。更在他數次要避開后,就在此時此刻,扶著腰拉上了他的手撐上后腰,再拉過另一只也環在腰間,要他抱住自己。
一雙杏眸湛亮,長睫覆下,似箭矢滾油帶火,帶著些許惱意要穿他。
他抬起眼眸,雙眼中含了兩分討好的意味,“我不是因為子不適才避開你,你今日來也瞧見了,林群他們再不敢對你說半句謊話。我……”
男人頓了一會,環在腰上的手著指腹,虛虛搭著。
“我的手下了屠殺的指令,有好多是婦孺和孩,不想太快你和孩子。”
隋棠眼中火焰未滅,起起伏伏,許久才化作兩汪春水。
“我知道。” 也不再強求他抱住自己,只攬上他脖頸,讓他面于胎腹,自己抱了他,話語落在他耳際,“但是黑夜已過,白晝亦盡,一日一夜足夠,你該隨我回家了。”
*
轉眼八月,城中依舊是楓燒云霞,芳香陣沖天。奈何草木無,一年如是一年。人卻為事所困,無有半點意氣,太極宮中今歲連中秋宮宴都不曾舉行。
只因八月十二清晨,大霧散去,蒼龍闕門口赫然多出三十五木匣。匣盒打開,乃現出顆顆已經腐爛斑駁、氣腥臭的頭顱。
同日,太尉府接到一信。
上書僅十字:另三十人爾,火化為齏。
何珣被急召宮,見得三十五顆頭顱,隋霖亦見他手中信。一時間君臣無言,最后為天子擲碎杯盞起,勤政殿方有了些聲音。
何珣初時調死士乃為除去次子,以防命格讖言,后來尤覺難瞞天子,故獻上計策,將除子當作順便。
隋霖考慮再三,同意了。
眼下,顯然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死士半點任務沒有完,還激怒了藺稷。
“陛下,他如今心思都在南伐上,最多便是這般舉止,不會真格。我們只當不知,給他送批糧草,就說是賜他南伐之用。”何珣提議道。
隋霖聞言冷笑,這與求饒何異?
沉默半晌,道一句“糧草十萬石,且從你族私庫出”遂拂袖離去。
九月初,十萬糧草送達鸛流湖。鸛流湖屯兵二十萬,這十萬糧草還不夠半月之用。然就此收下,為著來源,還需驗其是否干凈,頗費人手時辰。
參軍,當下便提出退回不收。
“戰時糧草比金子還貴,送上門的東西,如何不收?”藺稷笑道,“把陛下賜的糧草屯到最近的鴻橋縣。”
軍師祭酒蔡汀當即反應過來,掌稱贊。
鴻橋縣乃大司馬臨淄王的地方,臨淄王掌天下糧草,那便是屯糧地之一。如此送過去存下,他沒有拒絕的理由。至于到時所需,直接取走便是。然至于取哪,自有東谷軍說了算,他那一點護糧的兵甲,如何制得住東谷軍。
如此半點不需查驗,便將糧草洗干凈了。
藺稷原笑聞諸贊嘆正讓他們散去,只見外頭薛亭一手下匆匆,眉間抖跳了一下。
薛亭負責甘園安全,這廂午歇時辰,遣人來此作甚?
“太極宮的人了甘園。”那人在他耳畔巧言,“薛大人護著殿下安全,譴屬下報個信,您可要回去看看?”
藺稷聞言,當即策馬返回。
隋棠如今已經八個月孕,再過一個多月就要臨盆,最是要的
時候。
然待他趕回甘園,院一切如常,蘭心正在給隋棠作午休前的篦發。
“怎這個時辰回來?”隋棠本闔著雙眼,不曾發現后換人,但篦發的手法還是讓一下就回神區別了出來。
藺稷每回落梳都會在發一下,力道輕重適宜,格外緩神舒適。
“是薛亭給你報的信吧。”眉間哀,“是徐姑姑。”
“徐姑姑?”藺稷看著閉合的雙眼。
“母后邊的掌事姑姑。隨糧草一道來的,說是代母后來看看我。聞我有孕了,送來兩本佛經說是月中躁氣重,越來可驚醒理氣,再讓姑姑一孩子,且當抱過了。”隋棠睜開雙眼,眼淚從通紅的眼眶中落下來,“姑姑說好的……”
“來日,有機會再見的。”藺稷安道。
東谷軍破,若是天子獻降,皇室宗親自當被妥善安置,們母是有相見之日。
“當初我來,在宮門前送我,送我一串翠玉項釧,途中遭刺殺,弄丟了。更早的時候,還送我一副手釧,里面置了寸香。我說喝藥可以一了百了,那樣好的東西不該染了污穢,但阿母說萬一我遇上喜歡的人,愿意給他生兒育,不至于人生太憾……”隋棠側來,抱住站立的男人,“我其實很想……”
藺稷想起前世,輕輕點了點頭,“有的無奈,但是你的。”
隋棠哭了一場,心緒便緩了過來。鼻涕眼淚都蹭在藺稷袍擺,只道累了,想睡覺。
藺稷便也索未再回鸛流湖大帳,陪一道歇晌。
隋棠睡在里榻,朝著藺稷與他閑話。
“兒子也好的,這樣我們力也輕些。等以后安定了,我們再生個兒。或者,這會太疼,我就可以不生了。”
前些日子,醫已經診斷出多半是個男孩,藺稷歡喜了好久。只是藺稷歡喜,更多的是另一重緣故。
他奢是前世那個孩子回來了,能容他好好養著他,彌補他,如養他母親這般。
隋棠不知前事,尚在嘀咕,“你說,他會像誰?”
“整像你,纖瘦高挑,口味也像你,吃甜的。細節像我,有和我一樣的眼睛,左都有一顆月牙胎記……”
“渾說甚!說的你見過一樣”
隋棠打了個哈欠,推了推他。
藺稷會意,起扶起,讓側朝里。
“都說有孕了口味會變,我連習慣都變了。”隋棠拉過藺稷一只手,搭在高隆的胎腹上,“等我生了,我再朝你睡哈。”
“這樣也很好,我喜歡。”藺稷臂膀攬過去,似鷹護雛,將惜的人都攏在羽翼之下。
……
時間不經數,轉眼便至十月。隋棠的產期是十月十二,九月下旬的時候,藺稷便已經不再去鸛流湖營帳辦公,只每日讓人將軍報卷宗送來甘園。
晨起理軍務,之后便是查檢隋棠醫案,清查已經擇定的侍產的醫、穩婆和一應侍。
前頭,楊氏來信,說要過來照顧隋棠生產,被他以路途遙遠為由拒絕了。之后楊氏選了兩位有經驗的穩婆過來,也被他安置在別,只重新挑揀。
隋棠雖不喜楊氏,但還是覺得藺稷此舉過了些,委婉地勸了兩句。
藺稷回道,“我不放心阿母,是子,易信人,沒有旁的意思,回去會給解釋的。你不必心。”
隋棠想說,看你那樣子,更像要舍母保子的意思。這樣的念頭閃過,生了一汗。只當孕期多思便也懶得再想,一切由他去辦,不再多話。
初六這日,藺稷軍務有些多,午后沒有沒有陪歇晌,而是在窗下理公務。
隋棠躺下時腹中悶脹,便有些了覺。
許是常日看醫書,又或許是聞董真講多了,只覺小腹陣陣痛十分悉,尤似經歷過一般。
側躺在榻上,著臨窗閱卷的人,想喚他,又覺還早沒必要。只自己手在胎腹上安打圈圈,沒多久也就不疼了。
“你今日怎麼還沒睡著?”一連幾次側首,都同隋棠眸接上后,藺稷道,“可是有哪里不適?”
隋棠又緩過一陣痛,向他招手,“讓蘭心備水,我想沐浴。”
藺稷蹙眉看,神如常。
但聞道,“我可能要生了。”
“疼嗎,何時開始疼的?”藺稷跑過來。
“就半個時辰吧,還早。”隋棠繼續道,“我要沐浴。”
藺稷應了,但不愿假手于人,只自己給沐浴。
凈室水霧繚繞,他拭的子,到某頓下,那樣大的一個孩子……他抬眸看,一顆眼淚落下來。
隋棠沒有看見他的眼淚,但明顯覺他的手在抖,不由嘆了口氣,“你一會給我出去。”
藺稷不說話。
藺稷被趕出產房時,是夜半時分,月上中天時。
隋棠的胎不是很大,胎位也正,陣痛了五個多時辰后,便破了水。
雖然這會,已經面無,虛汗淋漓,但一切都在正常范圍。醫和產婆都道,至多一個時辰便能生下了。
卻未曾想到,最后生的時刻,竟折騰了許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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