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七這日，蕭晏下朝回來，直奔承乾殿。

他答應了小葉子，今天帶去陵寢看葉照。

然了殿找了一圈也不曾尋到。

正好廖姑姑辦事回來，回話道，公主由鐘首領護著先去了。

蕭晏也沒多言，換了衫策馬趕過去。

然，待皇陵的廓出現在眼前，他縱馬遠遠瞧著便不對勁。

那似有火，煙霧彌漫。

待徹底走近，看清面前場景，蕭晏整個人只覺氣翻涌，站也站不住。

葉照的尸被從冰棺從挪出，如今正放在一副潑油的木棺中。木棺下面置著厚厚的干柴和枯草。

小葉子持著高高的火把，還在往里添柴。

見他到了，還不忘沖他嫣然一笑。

“你在做什麼？”蕭晏奔過去，頭一次怒斥。

小葉子有些茫然，往前一步攔下他，“陛下這是作甚？”

“朕問你在做什麼？你……”蕭晏遏制要打的沖，只命令周遭的侍者，“滅火，都是死人嗎？誰給你們的膽子？”

“是我！”小葉子攔下那些人，平靜道，“這有何不妥嗎？”

“我是阿娘的兒，有權利理阿娘的后事。人死鳥亡，灰燼寂滅。土為安，有何不妥？”

將手中火把扔在火堆里，往蕭晏走去，一步步退他，隔斷他與葉照的接，只笑道，“反而是陛下，同我阿娘不過萍水相逢。如此置于帝之陵寢中，才是大不妥。”

扶住搖搖墜的君主，聲愈發憨，“今個是我生辰，讓我阿娘好好往生，讓我得一骨灰好好存之，便是我要的生辰禮。”

“我想，陛下疼我至斯，如此微薄心愿，定會滿足的。”

第68章 、

紅枯骨, 枯骨化末。

日落時分，火苗盡，熄滅。

小葉子跪在地上, 將阿娘捧一個小小的白罐中。

那是一個甜白釉暗刻龍紋罐, 白如凝脂，潔似積雪，壁面細膩剔，亮白可以照出人的影子。

這一刻, 便投出不遠男人寸寸握的拳頭，點點嗜猩紅的雙眸。

木棺，熱油, 柴火, 罐子，生辰禮……

原是那麼久之前就算好，備下的。

阿照，從來沒有這樣深的算計。

的恨和來去都是那樣直白而率真, 斷不是這個樣子的。

“陛下，我們回去吧。”小公主抱著白罐走來，揚起滿足的笑靨。

七歲了, 除了眉間那點朱砂, 上屬于母親的影子已經越來越，更多的都是另外一個人的模樣。

瑞眼中若有若無的計謀。

角常日勾著淡淡的卻始終盈不到眼底的笑意。

平和溫甜的嗓音吐出如刀似劍的話語。

蕭晏的目從不遠的灰燼上緩緩收回，低頭看小姑娘，看懷中抱著的潔白罐子。

“走吧！”小姑娘拉著他的廣大的袖角, 又是那甜糯人的聲。

蕭晏自己也不知, 為何挪不步子。

他只是死死盯著那個白罐, 一不。

“陛下, 今日是我生辰，您不給我慶生嗎？”小姑娘著白罐，“您同阿娘一起為我慶生，好不好？”

蕭晏還是沉默著，只是出雙手去那個罐子。

小姑娘往后退了退，并不想給他。

奈何力氣沒他大，他的手掌握在瓷罐上，力道大得似在無聲說“給我”。

“這是我的。”出聲，提醒他。

又絮絮道，“這白罐是我心挑選，又白又，最配阿娘……以后我就可以抱著阿娘睡，誰也不能……”

這是我的。

只這一句話，蕭晏覺得說得特別對。

是我的。

他又施了分力，孩子又退一步。

前二十七年諸人皆順捧的皇子生涯，后六年一錘定音無人敢違拗的至尊歲月，前后三十三年，蕭晏至今全部的人生，除了被他后來清算改了國號的君父，還未曾有人這般忤逆他，同他說一個“不”字。

許是帝王之心過了脈親。

許是抑多年的緒在這一刻崩出一道裂。

他沒有控制住自己，揚手扇了一掌。

已是暮四起的原野上，夜風拂來，也沒能吹散掌聲的生脆。

那個孩子跌下去，翻滾了半個，也沒舍得松開懷里的罐子。

白皙的面龐很快現出清晰的五指印，仿若容破碎。

但手中的白罐卻連灰塵都沒有占到一粒，完好無損。

沒破。

笑著了罐子，松出一口氣。

舉目四，曠野之中看見那樽白日里從陵寢搬出的冰棺，只嫌惡地了把臉，然后朝那奔去。

蕭晏還在那聲掌聲中不曾回神。

或者說那一記清脆聲響讓他撿回兩分清明神思。

他，居然打了小葉子。

但無論是清醒還是瘋癲，他發涼又發的五指仿佛凝固了通向心臟的，整個人遲鈍而木訥。

直到一個小小的影從他眼前略過，直到曾經冰封葉照的棺槨發出沉悶的聲響，冰棺一角鮮四濺，他才完全反應過來。

*

小葉子再睜眼，已是建安三年的新春。

昏迷了大半年，醒來時又如當年在滄州城中一樣干癟枯瘦。但好在醫救治及時，沒有傷到腦子，不曾忘記往昔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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