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晏或聞或閱, 竟半點沒有敷衍，細致地如同批閱兵部的文書。偶有改譬如食譜的增減，謹慎又似調換沙盤布陣的旗幟。

還有這府中兩片池塘, 周圍都上了護欄, 自是因為王妃眼疾之故。

途徑翠微堂，原本東西各有的一片竹林，如今只剩東頭那，西邊的全砍了。

蕭晏說, 是為了騰出地給練功所用。

秦王府地廣院闊, 哪里沒有一塊空地, 何必砍掉植了近十年的竹子。

蕭晏又說, “不是看見了嗎，行走不甚方便。”

那又何必練武。

蕭晏繼續道，“喜歡。”

了這清輝臺，雖是無有改變，布置一如往昔。

然陸晚意還是看見了，蕭晏除了舉行加議會才開的議政堂，眼下無事也開著門。

問他可是下人忘了鎖門。

他道是很久不關了，你葉姐姐嫌棄我里頭暗格的機關，說要給我重新制。

現在方便嗎？

蕭晏道，“不方便。”

那如何不關上。

蕭晏挑眉，“沒說要關。”

陸晚意默了一瞬，目落在東面書房。

那個地，整潔連書卷排放都是一致方向，開窗采、合門納都有規定時辰，還需換履凈手，書案非筆墨不得放。

然而如今，那背椅上竟掛著一襲披帛，書案一角燦燦發的是一支纏金紅寶石步搖。

這府里的每一個地方，都是那個子的痕跡。

而這些痕跡填滿王府，竟能改變眼前人過往說一不二的習慣與規矩。

更有，這清輝臺的整個氣息都變了。

以前永遠都是縷縷沉水香又冰又甜的味道，眼下卻是時斷時續的藥膳淡淡的苦，還有揮之不去的一個子的胭脂味。

陸晚意坐在這里，行那等事，便覺被一張無形的網慢慢包裹。而鋪天蓋地的屬于另一個子的氣息讓聞之窒息。

所以，往后便要生活在這樣的境里，連呼吸都困難，連氣都抑。

原來一個人，可以這般無保留地改變，心甘愿地退讓。

“不下了。”陸晚意拂棋局，“我盡想著葉姐姐。”

“哎——”蕭晏靠在背椅上，笑道，“都多大了，還這般耍賴。”

陸晚意抬眸看他，“平素，殿下和葉姐姐也是這般打發辰嗎？”

蕭晏聞這話，突然愣了愣。

他琴棋書畫，弓馬騎都不差，便是紅廚藝也甚好。

可是，好像兩輩子，他也不曾與阿照這般隔案對弈，對鏡作畫，甚至不曾策馬馳騁。

他們在一起時，他總覺時匆匆，轉眼旦夕。

恨不得一日作兩日過。

有的辰，如何便流逝的那般快？

無，便覺時靜止，分外難熬。

譬如此刻，他都已經了三回沙，然卻才過了不到一盞茶的功夫。

“殿下？”陸晚意喚他。

“阿照不善這些。我們……”蕭晏回神，看案上棋局，“好像未做什麼，這時間便過去了”。

“這是無趣。”蕭晏亦嫌棄地點了點棋子，“不若你把櫻桃方子給本王。”

“新婦洗手做羹湯，自是佳話。但葉姐姐不方便吧。”

蕭晏已經拿了筆墨過來，“連粥都不一定能熬稠，本王自個做。”

陸晚意有些訝異地張了張口，卻也不曾言語。

因為有遠比聽到秦王殿下做湯食讓更不可思議的事。

初時只是聞到了一子口脂的馨甜，凝神觀來，竟是蕭晏手中那只筆，上頭赫然留著兩個牙印。

自及笄，便有嬤嬤教導床幃之事，也得畫冊看過那些姿態各異的周公禮，配著文雅名。

橫筆如笛，咬口掩聲，貝齒留印。

遂得名，“伊人奏笛”。

不知是幻想的畫面，還是殘留的口脂香，亦或者是面前一個有曾潔癖的人如今竟能夠忍筆桿的破損，和舊日的氣味這個認知，總之這一刻，陸晚意覺得若是三人同舟，首先溺亡的一定是自己。

實在不了，這里的一針一線，一筆一衫，都是另一個子的痕跡。

甚至于風中，空氣中，都彌散著的氣息。

這是今天府前從未想過的。

的認知里，譬如那深宮之中，妃嬪各有寢殿，爭斗是有，可也有相和諧的。閑來并肩游湖，攜手賞花。

但是帝王養心殿中，便獨獨是帝王一人爾，縱是偶有傳召，又豈會如這清輝臺，被一個子一層層滲。

這哪里是府中家主的獨居之所，分明是為妻者的另一個院落。

可是，明明不是有翠微堂了嗎？

太難忍了！

陸晚意低垂著眼瞼，半日不曾回應。

“清——”蕭晏觀一張紅漲面龐，沉沉低著，自不會想到陸晚意此刻所想。

姑娘臉紅，不敢示人。

蕭晏心一提，目落在手中那支筆上。

頓時想自己一掌，怎就拿了這支筆，一時尤覺歉意，尋話掩過。

只沖著外頭道，“催一催司膳，把櫻桃送來。”

“等等！”陸晚意聞此話，猛地回神。

蕭晏帶著疑看。

“我去吧，省的他們冰多冰敗了口味。”

“有勞！”蕭晏往袖中自然收了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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