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香居最近有些不一樣。

常來的客人發現，隔了一條街的那家新開的綢緞莊的老板，時常往醉香居前邊柜臺去。

這綢緞莊老板姓趙，乃江南富商趙家的嫡次子，今年二十有八，來京城是為了幫助趙家拓寬綢緞銷路。

據他自己所言，家中其他產業有兄長打理，以后，他便定居在這京了。

趙公子此前同其他友商來醉香居，當日春雯正好就站在前邊柜臺理賬。

友人對這醉香居的管賬先生已經見怪不怪，但趙公子一進門，眼神便直勾勾地落在柜臺后那道俏麗的影之上。

直至他在門口站了許久，春雯若有所思地抬頭，以為是跑堂的伙計掉了他們這一桌，連忙招呼人來，將他們請。

自此之后，趙公子來醉香居就如同每日點卯一般準時勤快，且每回來，都會給春雯帶些醉香居里沒有的糕點。

眾人皆知，趙公子這是看上春雯了。

次數多了，連孟筠枝也知曉這件事。

事關春雯的未來，自不可能馬虎。

因此派人將趙公子遠在江南的本家都查了一遍，最后得出來的結論：趙公子還算是個靠譜的。

趙公子二十有八卻尚未娶妻，以前在江南時曾納過一個良妾，但前幾年，那良妾因為生病去世了，后院無人，趙家倒是催著他娶妻，但他自己沒什麼想法，便借著振興家業的理由，來了京城。

江南本家那邊，大宅子里人確實多了些，但趙公子自個兒也說了，往后他便定居在京城了，是以那邊宅子再多人，也不會影響到他在京城過日子。

是日。

孟筠枝帶著自己查到的這些消息來了醉香居。

四樓最靠邊的小房間里，兩個姑娘一邊吃茶一邊看賬本，順帶著閑聊。

有小廝過來敲門，說是趙公子今日送的糕點到了。

春雯開門接過，頂著旁那道強烈的視線，又重新坐下。

那糕點是近日盈果閣新出的，可難買得到。

足見趙公子也是花了心思的。

孟筠枝笑著看向春雯，揶揄道，“我瞧這趙公子來送糕點，沒有二十日也有半個月了，你是如何想的？”

春雯神淡淡，但聲音卻是愉悅的，“相著試試看吧。”

以前在紅袖樓，想著自己暗無天日的一生，不知何時才是個頭，只有逃出去這個念頭一直支撐著。

后來在孟筠枝的幫助下出來了，也從來沒想過自己的人生能有何翻轉，能好到哪里去。

可再后來，治好了臉，在京里擁有自己的家，如今吃穿不愁，旁還能有幾位好友。

這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

人生如此，當真是別無他求了。

所以對于男，對于嫁人生子，并未覺得是必須的。

只不過...

雖從未覺得必須，卻也并不抗拒。

那趙公子瞧著五端正，且這幾日這般相下來，言談舉止之間亦能看得出他教養不錯。

許是因為家中行商，因此他對子在店鋪柜臺算賬一事并不覺得驚訝，見識得多了就也不覺得子只該困于深宅大院之中。

這一點令春雯刮目相看。

畢竟這個世道，對子的要求總是比男子更苛刻些。

且他對有意，便一直以禮相待。

左右看來，趙公子確實是個良人。

雖然現在暫時對他還未有太多，但相著看看，也是可行的。

孟筠枝見并不抗拒，笑著將之前自己調查所得的一切都告知于。

握住春雯的手，“我們家春雯這麼好，若是你們二人真能，那也是他的福氣。”

“無論以后有任何事，有我們給你撐腰。”

春雯在紅袖樓，見過太多惡心下作的男人了。

但好在子灑。

這樣的人，往后就該是坦有福，滿喜樂的才對。

春雯笑著朝眨了眨眼，“夫人放心，您何時見我吃過虧。”

話落，兩人相視而笑。

孟筠枝站起，話里帶著調侃，“估計趙公子還在樓下等著呢，我就不當這阻攔姻緣之人啦。”

說罷，帶著香巧離開。

——

了夜的明月湖邊，依舊熱鬧，行人來回。

湖上畫舫徐徐漾開水面，花燈影散開，猶如一副波粼粼的畫卷。

趙公子一錦袍，與春雯并肩而行，“春雯姑娘，涼亭就在前邊不遠。”

這是兩人相識這段時間以來，春雯第一次應邀。

趙公子約了明月湖邊的一涼亭，想與燃爐烹茶，賞景話聊。

但他以往從未如此主邀約子，現下心底總歸有些忐忑張。

兩人話不多，一路來到涼亭之中。

此位置不錯，能賞到湖景，聽到周圍人聲，卻也不被旁人所打擾。

趙公子是商人，便從行商趣事打開話頭，兩人談倒也算愉快。

茶烹過一壺后，他從寬袖中掏出一個小木盒打開，里邊是支碧玉步搖。

這碧玉不錯，但價格適中，作為第一次送子的禮，既表達了心意，又不至于太過貴重。

恰到好。

“春雯姑娘，在下不知你喜歡什麼，只是那日從友商那兒看到這支步搖，覺得十分適合你，便自作主張想送予你。”

“若是唐突了姑娘，還告知在下...往后，在下定會先同姑娘商量過再...”

“不唐突的。”

趙公子生怕春雯不肯收，解釋了許多。

然而話還沒說完，便聽得面前姑娘清脆的聲音。

他猛地抬眸，眼底是顯而易見的欣喜，“真的嗎？”

春雯見他這樣，忍不住笑出聲，“真的。”

趙公子開心不已，又有些局促，“在下...能給姑娘戴上這步搖嗎？”

“好，”春雯笑著點點頭。

趙公子站起，從木盒中拿起步搖，來到旁。

春雯就這麼坐著，對于男人的靠近，心里沒有什麼波瀾，只是抿著，揚起得的笑容，等待他為戴上步搖。

趙公子禮節周到，并未借著此舉故意靠近。

只是這樣的姿勢，從遠看，確實像是男人將擁在懷里，格外親。

周圍花草繁，約能聽到不遠步道上行人的聲音。

氛圍寧和好，然而下一瞬——

“啊——”

步搖甚至來不及佩戴在春雯發間，趙公子就已經被一腳飛踹踢了出去。

“春雯姑娘，別怕。”

敕奕一青勁，眉眼間皆是戾氣，單手負立，就這麼攔在坐著的春雯和已經被踹倒在地的趙公子之間。

春雯：？？？

“敕奕？”

敕奕擋在前，背過手握住的手腕，“他是不是欺負你了，我幫你揍他。”

話落，他又要往前。

趙公子連忙捂著口往后退，滿臉驚惶。

“你是何人？！”

敕奕不跟他廢話，拳頭一揮，作勢就要揍人。

春雯連忙抱住他的手臂。

可敕奕可是顧凜忱邊最親近的侍衛，他的武功之高，便是巡防營之中也沒幾個比得上他的。

這一拳揮出去，力道沒有七八也有五六，普通年男子都難以承，更別說是春雯這樣一個弱子。

直接被這手臂的力道給帶了出去，整個人眼看著就要被掀翻在地。

敕奕瞳孔驟，生生就這麼將揮出去的拳又收了回來。

大手扣住的腰肢，直接把人拽進懷里。

“你沒事吧？傷到哪里了？”

敕奕顧不得躺在地上的那個“冠禽”，連忙拉過春雯的手，將從上到下檢查了一遍。

春雯搖頭，“我沒事。”

只是剛才那一下，確實力道大得驚人。

仰首看向敕奕，解釋道，“你是不是誤會什麼了？”

“趙公子他沒有欺負我。”

“那他是...？”

春雯指著已經摔在地上碎開了的碧玉步搖，“他只是想送我支步搖。”

步搖...

敕奕目落在那步搖上，抿了。

人生二十年來，頭一次到了一種極其強烈的緒。

幾乎和之前春雯靠近他時，那猛然跳的心跳一樣強烈。

子昕曾告訴過他，子若是接了男子送來發飾配飾，意味著什麼。

他下意識想去懷襟里的那支還未來得及送出去的發簪，卻又生生頓住作。

他默了默，扯下自己腰間的錢袋，丟到趙公子上。

“這里的銀兩，當是賠你的步搖，還有給你治傷的。”

話落，他拉著春雯直接離開。

“哎...”

春雯氣得想跳起來打他一頓，掰著他的手想要拉開，卻到一手濡。

垂眸，滿眼。

“你又傷了？”

傷了剛才還想要打人？

臭弟弟果然不讓人省心。

春雯甚至顧不得被踹了一腳還躺在地上的趙公子，滿心滿眼只想著趕回醉香居給敕奕上藥。

——

四樓的小房間里。

拔勁瘦的男人被了上，老老實實坐在椅榻之上。

“不準。”

他抬眸去看的臉，見抿著，低聲問道，“你是不是生氣了？”

春雯如今給他上藥的作已經十分練，聽到他話，故意道，“難道我不該生氣嗎？”

兩人幾乎有一個月沒見面，他約莫又是去做什麼危險的事了。

回來便帶著傷，卻還不要命的“見義勇為”。

打錯人也不曉得道歉。

鬧了這麼大一個烏龍，難道不該生氣嗎。

敕奕心虛了。

人前沉默寡言的冷臉侍衛，如今在面前氣勢都矮了好幾節。

兩人都沒說話，一時之間，屋里有些安靜。

直到春雯為他上好藥，端著水盆正要離開，手臂被一大力擒制住。

“你...”

站著他坐著的姿勢，這回變是他在仰。

可他張了張，終究是問不出口。

他有什麼資格問呢？

春雯沒有理他的言又止，只是淡聲道，“放手。”

男人眼眸微閃，纏著紗布的掌心松了松，終究只能放離開。

春雯端著水盆出去，又折回來將紗布和剪子放好，做完這一切，這才拉了張圈椅，正正擺在他面前坐下。

一副要興師問罪的模樣。

可開口說的卻是，“你可以理解為，我和趙公子是在相看。”

相看而已，一切還未有定數。

自己猜測是一回事，親耳聽到說出來是另外一回事，敕奕只覺間泛起陣陣苦，低著頭，不敢看。

可春雯卻直接抬手，他的臉頰，“臭弟弟，抬頭看我。”

“我不是弟弟。”

他想也不想就直接反駁，順帶如所愿，抬起了頭。

“剛才趙公子本來要送我步搖的，可是卻被你弄壞了，你不覺得，你應該賠我一支嗎？”

他眼神黯淡，結滾了滾，“該賠的。”

“你到首飾店去挑，看中哪支，告訴我便好。”

“不用這麼麻煩，”春雯看著他笑，揚了揚下，“你服里不就有一支嗎？”

“你怎麼知道？”

春雯秀眉微揚，“你服都是我的，里邊有什麼我怎麼會不知道。”

“服”這三個字一下子便讓敕奕紅了耳朵。

他只能拿過服，將放在最底下的那支用布包著的東西拿出來。

是一支嵌紅寶石梅花簪。

春雯眸底閃過一抹驚艷，默默腹誹，臭弟弟眼還是好的。

“這發簪，你原本是想送給誰的？”

直接明了地問，惹得敕奕耳朵更紅。

在面前，他完全就不是平時的自己。

往日他尚且還能冷著臉掩蓋自己心底那縷縷不為人知的愫，可今夜沖出手打人，如今這層窗戶紙，便脆弱得彷佛風一吹就會破。

敕奕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倏地睜眼，攥住的手腕，將人拉到面前。

近在咫尺，幾乎呼吸相聞。

他結重重一滾，著聲問道，“步搖和發簪，你選哪個？”

春雯邊還揚著笑，眼底卻有些驚訝，似是沒想到他被逗狠了會直接這樣問出口。

默了默，突然雙手撐著他的膛，直接湊近，在他上蜻蜓點水落下一吻。

在他詫異又欣喜若狂的眼神中輕聲開口，

“我選臭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