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問心

“娘娘, 陛下到了。”

容璇點頭，將書冊隨手放回書架上，又吩咐向菱收拾了筆墨。

帝王進殿時帶幾縷寒風，容璇為他解了鬥篷, 很快便有侍斟上熱茶。

二人同坐于明窗下, 祁涵眼前的郎一襲水紅的錦，領口與襟皆有一圈白的風, 明淨, 襯得面龐瑩潤如玉。

他笑道：“準備忙何事？”

容璇向書案：“原本閑來無事想練些字, 可巧陛下就到了。”

冬以來，前一陣朝事繁忙。

容璇笑意盈盈：“陛下今日可有閑暇陪臣妾弈棋？”

祁涵頷首, 自然能好生陪。

明琬宮的新棋盤還是容璇從帝王私庫中順回來的，暖玉制的棋子手生溫，在冬日裏最相宜不過。

茶點放置一旁，棋局過半, 容璇拈了一枚白子沉思。

前些時日與婉鈺對弈, 連勝了三盤, 婉鈺還笑言的棋風與表兄愈來愈相似，果真是什麽樣的夫子教出什麽樣的學生。

容璇苦惱眼前棋局，心道可沒有黑子這般難對付，變幻莫測，總有出乎意料的路數。

推敲過後落了子，黑棋很快落下, 又堵去一條生路。

容璇支頤思索，祁涵端了茶盞, 眉眼間俱是溫和笑意。

斟酌過言辭，祁涵道：“再有一月便該是年關。”

容璇擡首, 祁涵頓了頓：“你可有年禮要送往金平府，李夫子家中？”

怔忪一會兒，容璇輕應道：“有。”

自仕以來，每年都會給夫子寄一封信箋，夾一張銀票。由懷月去辦，無外人知曉。

今歲送別夫子時，也顧慮到這一層，一并將東西都奉送了。

沒想到帝王竟能考慮到這等禮數。

祁涵為扶正鬢邊一支赤金嵌明珠的步搖：“若準備好了，予秦讓便是。他會遣人為你安排。”

容璇點頭，原本想道一句謝，不知怎的竟說不出口。

落了一子，垂眸道：“該陛下了。”

……

晚間天寒，容璇早早便傳輦轎到了紫宸殿中。

命向菱將備好的年節禮予秦讓，道一句有勞。

“娘娘言重了。”秦讓笑容滿面，“陛下這邊也備了禮，正好一并送到金平府。”

宸妃娘娘已無親眷，對娘娘有恩的夫子，陛下自然也禮遇三分。

天黑得早，紫宸殿中點起明亮燭火。一盞二龍戲珠的宮燈，照得前殿分外亮堂。

秦讓代宮人為宸妃娘娘傳膳，又向娘娘回話道：“陛下尚在書房與幾位閣臣議事，請娘娘先行用膳就好。”

閣幾樁要事宜接二連三趕在了一，也不知今夜要商榷到幾時。

容璇頷首，在紫宸殿中自便即可。

用過晚膳，容璇于偏殿沐浴。

殿中炭火和暖，只著了件玉的寢，又順手從桁上取了件帝王的披風罩著。

因近來天寒，有些無關要的奏疏便送到了紫宸殿中批閱。

東次間的書案上還堆著些，容璇在帝王的位置落座，橫豎殿只有一人，翻看一二無妨。

為著江南課稅先行改制一事，朝中上下已經爭執許久。

從來法度變更皆是如此。朝廷要抑制土地兼并之風，要取締名目繁多的雜稅，要防止地方對百姓層層加碼，這必然及到僚地主的利益，他們上書反對不足為奇。

昔年首輔執掌閣，得仁宗鼎力支持，要想推全國土地丈量、更新魚鱗圖冊尚且艱難，前後足足耗費十年。也是虧得祁涵繼任掌權，未廢首輔之策，手腕更甚，此事最終才得以順利功。

如容璇所料，書案上公文小半都與賦稅相幹，只小心翼翼揀了自己興趣地來看。

支持江南新稅法者有，反對者更甚。

有一封奏案倒是有些意思。容璇讀了兩遍，雖說其中文字對新稅法取了中庸之道，既不支持也不否決，但提出的幾點倒都切中肯綮。

以白銀代糧稅，白銀的不等，如何評判尚有疑慮。

且府勢必要將農民上的碎銀重新熔鑄銀錠，其中的火耗折損又應當如何算？

去糧食轉而代之白銀，百姓納稅直接由衙，省卻裏長、糧長這一道關卡，一道盤剝。但若府之人借白銀損耗大作文章，以此多征銀兩，更有不油水可撈。

此事不可掉以輕心，勢必要多加防範。

燈火下的郎陷深思，纖弱的影被燭拉長。

殿中炭火太足，有些悶熱。可惜了眼下無人商討，一時沒有什麽主意。

容璇起推開軒窗，冷風吹面，腦中清明幾分。

的思緒回到奏疏上，倚窗而立，閉目凝神。

月漸濃，帝王遲遲未歸。

容璇有些困倦，將案上公文恢複至原狀，合了窗子先行上榻休憩。

費了不神思，很快沉沉睡去。

……

翌日睡到辰時景，醒來時卻是頭疼得厲害。

容璇了額角，迷迷糊糊順著錦帳向外看去時，不慎弄出些許靜。

“醒了？”

一道頎長影靠近，撥開錦帳于榻邊坐下。

祁涵以手背試了試容璇額間溫度，仍舊有些發燙。

他扶著人半坐起，解釋道：“昨夜太醫來診治過，道你是風寒。”

醫署兩位太醫尚在廂房候著，祁涵吩咐人傳了他們前來。

昨日晚間他回紫宸殿時已近亥時，夜半時分，察覺畔人況似有不對。

醫重新來為宸妃娘娘號過脈，仔細開了一副藥方，吩咐侍煎下。

等到用過些清淡的早膳，藥也差不多熬好了。

這當中的景，帝王一直在東次間理政。

容璇瞧他從侍手中接過了藥碗，試過藥溫，很有幾分要喂喝藥的意思。

容璇搖頭，自己取過藥碗。不過略一蹙眉，便將褐的藥一飲而盡。

若是一勺一勺喝，還不知得苦到什麽時候。

祁涵用銀簽取了一枚餞喂，容璇了舌尖苦意，因病著還有些不適。

好端端的，也不知為何就染了風寒。

祁涵道：“太醫說許是冬日裏太過飽暖，偶爾吹一吹寒風便讓寒氣侵。”

瑾兒畏寒，明琬宮中炭火總是供足。

容璇撇撇，心說自己當真是欠些運道。

祁涵瞧人病中不高興的模樣，替攏過一縷發：“再睡會兒罷。”

那藥有安神的功效，祁涵守著睡，方回到書案邊。

兩位太醫診治過，都道宸妃娘娘底子還有些弱。

祁涵執了筆，自然明白緣由。

從前忙于科舉應考，了戶部又是諸事繁雜，尤其編纂魚鱗圖冊一項，耗費不心力。等到休沐，還要忙自己商鋪中的生意，有休息時。

既不願多喝藥，這幾月他都吩咐醫在飲食中多下功夫。半月一請平安脈，總算將的子調理得好了些。

子嗣一事尚不著急，還是的最為要。

病中挪，以免又吹了風。

這兩日容璇于紫宸殿中養病，祁涵暫搬去了東偏殿。

好在這一場風寒不算厲害，容璇很快便恢複如常。

病愈後，一連幾日的飲食依舊太過清淡，有些還有淡淡的藥香。

容璇不大喜歡，帝王卻總陪著用膳。

瞧他神如常的模樣，容璇都忘了太後娘娘過去時常送些藥膳來，想必從小到大帝王已然習慣這些味道。

容璇等著湯放涼些，又道：“過兩日臣妾想去明安堂一回。”

祁涵允準，宮中亦有在明安堂任教者，便傳話命何尚宮陪宸妃娘娘前往。

……

趁著難得的晴日，兩駕馬車執帝王玉令，一路暢行無阻地出了宮城。

明安堂與貢院就在同一條街上。雖遠不及貢院氣派，但卻修建得巧雅致，遙遙去很引人注目。

何t尚宮的馬車先停，恭敬道：“宸妃娘娘，明安堂到了。”

雖再三傳話，無需明安堂衆人迎候，掌院的夫子還是等在了明安堂外。

何尚書為葉夫子引見，為明安堂之首，年歲約莫三十有餘。

葉夫子上前見禮：“下見過宸妃娘娘。宸妃娘娘萬福。”

容璇扶起了，對夫子自是敬重。葉掌院在前引路，恭請宸妃娘娘。

天下，容璇擡首“明安堂”三個大字，大氣端方。

記得自己初到京城時，聽聞此有明安、明義兩所學，專供子讀書，心中其實向往了很久。

貢院前經過明安堂，卻沒有資格靠近，只能遠遠看上一眼罷了。

凡能明安堂者，皆為世家貴，出不俗。等閑員的子到明安堂進學都要看機緣，平民郎就更不用肖想了。

“宸妃娘娘請。”

葉夫子親自引路，穿過幾道回廊，明安堂一棟一梁皆是考究。

走了約莫半炷香的景，葉夫子道：“回宸妃娘娘，便是此了。”

南北通的一間屋舍，容璇并未踏屋中，只靜靜在廊下聽著。

授業的夫子一襲櫻草木蘭天香，墨發挽高髻，點綴幾支碧玉釵。

神專注，正悉心為舍中諸位學生講授琴藝。

冬日裏久違的暖過窗格映屋中，夫子神采奕奕，眸中蘊著別樣的彩。

待得課業畢，言婉鈺得了消息，便趕到一旁的雅舍中。

著櫻芙蓉錦的郎，歡喜道：“宸妃娘娘要來，怎麽不提前知會我一聲？”

容璇笑容璀璨：“我啊，擔心會影響言夫子授課。”

學生往來拜見，此不是敘話之地。

言婉鈺作東，請了宸妃娘娘去附近的酒樓小敘。

平侯府的嫡小姐闊綽地包下了二樓最好的雅間，二人各自點過心儀的菜，留侍于外間，自在地敘話。

婉鈺在明安堂中甚好，容璇舉杯敬了一盞：“我是未想到，你會來明安堂。”

言婉鈺笑笑：“原本是姚尚儀的職務，宸妃姐姐知道的，姚尚儀亦是我與表兄的琴夫子。不過近來欠安，一時尋不到合適的人選，便問我能不能來暫代幾日課程。”

“你家中竟也答允嗎？”

容璇飲了半盞酒，以言婉鈺的家世，到明安堂授業實在有些屈尊。

言婉鈺也未瞞，無比坦誠：“我母親是不大高興的，并不想讓我前來，生氣了兩日。但姑母為我作了主，家中也不好多說些什麽。”

與容璇說了句己話：“有時覺得，我很像是年輕時的姑母。我想做什麽，都願意助我達。”

姑母宮前，也曾是名京城的才，大小詩會、賞花宴總有一紙請帖。

可惜深宮重重，一切都回不到曾經了。

二人再度舉杯，滿飲了杯中酒後，言婉鈺心中最後半分關于事的悵惘煙消雲散。

表兄鐘宸妃娘娘，對旁人從來無意。

那份青梅竹馬的誼，只能自己珍藏心底便好。

如今在明安堂中授業，雖只能有短短半月，但與琴作伴，亦是心之所向。

壽安宮中事宸妃娘娘或許不知，但姑母那夜與徹夜談心時卻是說起過的。

表兄在姑母面前幾度拒了納妃，便是姑母也轉圜不了他的心意。

姑母言明，若表兄要立宸妃為後，須得宸妃誕下子嗣，也算是母子二人的折中之法。

言婉鈺斟了酒，表兄與姑母的幾番談爭執，他從未在宸妃姐姐面前提過，將回護得很好。

亦不會多言，徒增宸妃姐姐煩憂。

不過旁敲側擊，點出表兄心意還是可以的。

飲了兩盞酒，雅舍氣氛愈發輕松。

言婉鈺借著酒勁，也是自己實在好奇：“宸妃姐姐與表兄如何相識的？”

容璇拈著糕點的手一頓：“怎麽問起這個？”

言婉鈺笑了笑，表兄很喜歡宸妃姐姐呢。總覺得其中應當有些不一樣的故事。

容璇眸微閃，暫沒有回答的話語。的故事自己清楚，至于祁涵……

道：“我回頭問問他罷。”

有一便有二，言婉鈺話轉了幾圈，興致：“那宸妃姐姐對表兄的心意如何？”

話問得誠摯，目灼灼，容璇倒不忍拒了這個妹妹。

這個問題，也是自己該好生想想的。

垂眸，踏京都之前，從未料想過，自己與太子殿下會是眼下的景。

飲了一盞酒，容璇沉默一會兒，安靜道：“他……的確是位很好的夫婿。于社稷，亦有為大晉中興之主。”

有問便答，言婉鈺眸中，卻敏銳地察覺到幾分不一樣的緒。

言家姑娘半開玩笑似的，輕聲問道：“只是夫婿，難道不是宸妃姐姐的心上人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