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青登挪僵的雙腳,默默地後撤兩步,退出土間,回到門外,並且輕輕地合上門扉,將天璋院擋回門後。
他直勾勾地看著面前的門板,心中暗忖:
——應該是我看錯了。
他“呼”地深吸一口氣,平心中的驚悸。
待緒稍定後,他再度推開門扉——
“相公,歡迎回來!”
相同的話語,相同的景……天璋院跪坐在玄關上,笑靨如花,熱洋溢地迎接他,像極了新婚妻子。
咚。
青登復刻了一遍方才的作——後退、關門、連做深呼吸——仿似倒放的影像。
約莫5秒鐘後,他再度推開門扉。
“相公,歡迎回來!”
咚。
後退、關門、連做深呼吸。
當他第4次推開門扉時,聽到的不再是“歡迎回來”,而是對方的惱怒的喊:
“你到底要重來多遍啊!”
只見天璋院不再跪坐,而是騰地站起,雙手叉腰,輕咬貝齒,兩頰泛紅,一副包忍恥的模樣。
“忍著恥對你說這種話,本就很難了!你還讓我重複那麼多遍!就那麼喜歡聽我對你說‘相公,歡迎回來’嗎?”
青登聽罷,半是慚愧、半是無奈地致歉道:“抱歉,我只是……被嚇到了……”
來到一座陌生的房子,陡然見到當今太后像個新婚妻一樣對你喊“相公,歡迎回來”……任誰都會嚇到吧。
青登下意識輕咬舌尖,再三確認自己並未做夢。
“殿下,您這是……所為何?”
他一邊問,一邊掃目,上下打量天璋院。
青的和服、米的腰帶……上的這套裳,全都是常見的大路貨,款式普通,布料糙。
興許是頭髮太短的緣故,並沒有梳髮髻,而是一如尋常那般,將頭髮梳短小的馬尾辮。
在江戶時代,已有家室的人妻常梳丸髻。
至於未出閣的則常梳島田髻。
在嫁給青登之前,佐那子和阿舞就時常以“島田髻形態”示人。
變為“橘佐那子”與“橘舞”後,們倆就不再梳這個髮髻了。
除了髮型不對之外,乍一看去,刻下的天璋院當真是像極了隨可見的一般人妻。
在聽見青登的道歉後,天璋院臉上的惱與意如退般飛快散去——看樣子,沒有真的生氣。
眼見青登直接詢問用意,“哼哼”地輕笑了幾聲:“盛晴,你玩過‘過家家’嗎?”
“在年紀尚時,玩過幾次。”
“玩過就好!盛晴,我希你能陪我玩半天的‘過家家’,我扮妻子,你扮丈夫!”
“……哈啊?”
“我希你能陪我玩半天的‘過家家’……”
“不是,我聽見了,不必重複第二遍。”
每當青登說出“哈啊?”時,對方總以為他聽力不好——他只是習慣地以“哈啊?”來表達錯愕。
“殿下,您、您……”
因為太過震驚,所以舌頭打結,連話都說不順暢了。
直至好一會兒後,他才逐漸緩過勁兒來:“殿下,可以給我一個理由嗎?”
“為什麼要玩‘過家家’?”
“而且還要扮那麼……那麼特殊的關係。”
天璋院歪了歪螓首,彎起角,雙眼瞇細。
這樣的笑容,青登再悉不過了——這是對方的標誌的壞笑。
“這個嘛……直接告訴你緣由,未免太無趣了。”
“等你陪我玩完‘過家家’,我再告訴你答案。”
“當然,我並不打算迫你。”
“如果你不樂意,大可直接離開。”
“只不過……你若是棄我而去,我可能會難過地直掉眼淚便是了。”
說罷,裝模做樣地抬起雙臂,以袖遮面,擺出一副泫然泣的可憐模樣。
接著,不時揚起狡黠的目,視線穿過袖的上方,瞟青登,觀察其反應。
——這算哪門子的“不打算迫你”……
青登了角,額間冒出黑線。
雖然一頭霧水,但是……說來怪異,他並不覺得厭煩。
一來,他早就習慣了被天璋院作弄。
二來,此時此刻,其心中竟有一……躍躍試。
——我只是究竟所為何,所以才有意配合,僅此而已,絕無其他想法。
心緒堅定地這般暗忖後,他不再糾結。
“我知道了,請多多指教!”
語速飛快……沒有一遲疑。
說罷,他利落地解下腰間的長短二刀,遞給對方。
“咦……欸?欸欸?”
天璋院僵在原地,慌里慌張地看著青登,顯得手足無措。
“怎麼了?殿下,事到如今,你可別告訴我,想跟我玩‘過家家’全都是假的。”
“噹噹、當然不是假的!我才不會拿這種事來作弄你。我只是……只是……你這迫不及待的樣子,讓我有些……害怕……”
“哈啊?我有迫不及待嗎?”
青登眨眼睛,一臉無辜。
他自我覺相當良好,不論是神態還是舉止都非常正經。
“你沒有這方面的自覺啊……唉,算了……”
天璋院“哈”地輕嘆一聲,然後神複雜地手接過青登的兩把佩刀,然後抱著它們退回房。
丈夫回到家後,會先把佩刀給妻子,後者把佩刀放好在刀架上——此乃江戶時代的武家夫妻的常見互。
趁著天璋院去放刀的這檔兒,青登解掉草履,摘掉頭上的斗笠,邁步過玄關。
在進屋的同時,他左顧右盼,仔細察看這座房子。
跟其外形一樣,這座房子的部同樣普通,並無特別之。
不過,雖很普通,但該有的東西全都有。
廳房、臥房、廚房……一應俱全。
青登來到廳房,掃視一圈。
除了一張圓桌、一架櫃子之外,廳房再無別的傢俱。
他折起一塊坐墊,在圓桌前屈膝坐定。
他前腳剛坐好,後腳天璋院的氣息就傳了回來。
“盛……相、相公,請喝茶!”
捧來一杯熱茶,以及一碟芋羹,舉止莊敬地遞至青登眼前。
【注·芋羹:是在琉球芋(即紅薯)中加栗子和砂糖熬煮,晾涼後做的切塊。】
顯而易見,還很不習慣“相公”這一稱呼。事實上,不僅沒說慣,青登也沒聽慣。
每當聽見天璋院對他說“相公”,青登都會覺全的皮疙瘩爭相隆起,腰脊冒出大量冷汗。
“相公,你吃飯了嗎?”
“還沒有。”
因為天璋院昨天三令五申,反覆強調“明日午時,前往蓧町三丁目六番八號”,所以在理完諸多事務後,青登一刻不停地離開江戶城,直奔目的地。
天璋院聞言,頓時喜上眉梢。
“那正好!我正在燒菜!請您稍等片刻,馬上就能開飯!”
說完,風風火火地退開,腳步聲漸遠。
接著,“喀喀喀”的菜刀敲擊砧板的聲響、食材下鍋後的“滋滋滋”的聲響,以及廚房特有的其他聲響,陸陸續續地傳來。
青登不擅長做飯,他只懂做煮蛋、煎蛋等非常簡單的菜式。
雖說他並非廚藝達人,但他還是能從這一陣陣聲響中,聽出天璋院的料理水平——跟他一樣,不擅長做飯。
不,不對……其廚藝水平,可能比他還要差!
不論是切菜的聲音,還是倒菜鍋的聲音,都出一種應接不暇的凌。
一聽就是“廚房新手”專有的靜。
仔細想來,這並不出奇。
自出生起,就是養尊優的大小姐,十指不沾春水。
在為高高在上的大臺所後,更是沒有理由去學廚藝。
因此,不懂做飯,實乃理所應當的事。
青登已大致猜到刻下廚房的景……多半是飛狗跳,作一團。
——能行嗎……?青登一邊暗自擔憂,一邊不由自主地轉過腦袋,頻頻朝廚房的方向去。
他倒是不怕做飯難吃。
他只怕不慎弄傷自己——這時快時慢,毫無節奏可言的切菜聲,當真是讓他直一把冷汗。
或者更嚴重一點,將廚房給燒了……
好在他的這一番擔憂並未變為現實。
約莫20分鐘之後,滿頭大汗的天璋院連割煮著都沒,就這麼興沖沖地回到青登的眼前。
【注·割煮著:江戶時代的做飯時用的圍,一般是白。】
“相公,久等了!”
擺好兩張餐案,然後將一盤盤菜餚擺到案上。
青登低頭一看——十分簡單的三菜一湯。
首先是壘得極高的米飯……都冒尖了,“米山”的高度是飯碗的兩倍。
乍一看去,搖搖墜的……彷彿再添一粒米,就會引發整座“米山”的瞬間崩潰、坍塌。
這其實是江戶時代的一種禮儀。
因為大米飯很珍貴,一般家庭本吃不起大米飯,所以將大米飯壘得多多的、高高的,是一種敬重對方的表現。
三道菜分別是醃蘿蔔、油豆腐與燉菜——江戶時代的十分普遍的家常小菜。
至於湯,則是普通的味噌湯。
就味道而言,還香的。
可賣相就……難以形容!簡單來說,全都長著一副不好吃的樣子。
就連米飯也慘不忍睹,不幹不稀,介於“飯”與“粥”之間,顯然是放多了水,或是沒控制好火候。
甚至都不用品嚐,看一眼就知道這頓午餐會是什麼味道。
雖然青登什麼話也沒說,臉上也沒流出任何神,但天璋院還是滿面愧地低下頭。
打小就吃遍山珍海味,自然知道好吃的飯菜是長什麼樣子的。
又不瞎,當然明白親手做出的這桌飯菜有多麼糟糕。
一邊不安地弄雙手,一邊乾笑兩聲。
“抱歉啊……做飯好難呀……應該不合你胃口,請見諒……”
看著深埋螓首的天璋院,青登無奈一笑:“殿下……”
話將出口之際,對方冷不丁的出聲,搶先一步打斷道:
“相公,我可不是你的‘殿下’哦。”
青登愣了一下,然後條件反般問道:“那我該你什麼?”
他停了一停,然後換上半開玩笑的口吻:“要我你‘媽媽’嗎?”
在江戶時代,有了孩子後,丈夫有時會稱呼妻子為“おかあさん”(okaa-san,即媽媽),表示在家庭中的母親角。
“才、才不要!不許這麼我!我們還沒孩子呢!”
頂著發紅的臉蛋,沒好氣地接著道:“我名字就好。”
的名字……這反倒讓青登犯難了。
眾所周知,這一生有諸多名字。
其人生每來到一個新階段,就會換一個名字。
按照規矩,將軍的正室多從五攝家(一條、二條、九條、近衛和鷹司)或皇室迎。
因此,為了順利嫁幕府,繼為薩藩前藩主島津齊彬的養之後,接著為近衛家的近衛忠熙的養,名字從“島津篤子”改為“近衛敬子”。
這般一來,現在的正式名字,應該是“敬子”。
想到這兒,青登說道:“那我你‘敬子’好了。”
他話音剛落,天璋院便滿面無奈地搖了搖頭:“‘敬子’……很有人這麼我,所以我不習慣這個名字,而且……我不太喜歡這個名字。換一個稱呼吧。”
為了進一步地“引導”青登,幽幽地說道:
“你前不久不是剛過我的另一個名字嗎?我喜歡你我那個名字。”
青登聞言,不一愣。
記憶湧現……確實就在不久前,就在三千水戶軍來襲的那一天,就在天璋院倚著他的那一刻……是時,的引導,他不再稱為“殿下”,而是下意識地喊出的另一個名字……
一念至此,他輕聲道:
“於一(o ka tsu)……”
霎時,天璋院綻開笑,笑得非常開心:“沒錯,我‘於一’就好!這是我的第一個名字,也是我最喜歡的名字。”
“於一”是的名。
親暱地稱呼太后為“於一”……青登一時間還有些不習慣。
不過,一想到他們現在是在扮“過家家”,其心中的這點接地瞬間就煙消雲散了。
他稍稍調整心,把剛才未說完的話接了下去:
“於一,不必在意。”
“‘廚藝’這種東西,並不難練。”
“只要多多下廚,總有一天會燒出味的飯菜。”
“反正我們已是夫妻,我們還有數十年的時間呢。”
“來日方長,慢慢來吧。”
此言一出,天璋院先是一怔,隨後猛然僵住,臉蛋唰地紅了。
平日裡基本只有天璋院作弄青登的份兒,他鮮有“反擊”的機會。
眼見天璋院害了,他自然不會放過這個難得的機會,一邊玩味地看著,一邊換上戲謔的口吻:
“怎麼?殿……於一,你害了嗎?”
“我們不是在玩‘過家家’嗎?既如此,自然是越戲越好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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