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著城中村破舊的中央大街往西走，左拐第三戶人家，大門經常上鎖。

這里多年來就住著一位寡婦，來往無蹤。

杉城與同齡的將近五十歲的婦大都滿臉褶皺，態臃腫，手腳糙像沒糊平的水泥地。

不同，孤一人活得有滋有味，臉皮子雖然也有紋路，卻頭發烏亮，臉紅潤，穿著面，人一眼覺得是個擅長打理自己的人。

姜嫻在杉城待了幾天終于在城中村的大馬路上看見了。

當年的許多人販子被抓的被抓，通緝的通緝，不同，事干凈利落，沒留下任何把柄。

兒子丟了，丈夫猝死了，也沒個娘家人，任誰說起的世，八卦中總要帶一嘲笑的憐憫。

這些年在杉城待得時候，出去的時候更多，然而這里的人誰也不會夸堅強有本事，多是背地里三五群滿污穢，討論這個年輕時就當過際花的人不知恥，會不會一大把年紀還出去混。

畢竟在他們的認知中，孤一人的老人，憑什麼靠自己活得津津有味。

沒人知道年輕時是人販子與賣家買家之間的轉接人之一，賣的第一個孩子，是自己的親生兒子。

姜嫻被伯父騙到這里來，就是由接應，送到人販子手中。

當年以為這個人已經被抓了，再次來到杉城之后，聽這里的人說起才發現竟然活得有滋有味。

不過刀不是為準備的，只是為了防。

姜嫻在傍晚敲響了這家的大門。

好一會兒人才過來，打開門，愣了下。

姜嫻輕輕笑了下：“看來還記得我。”

秋敏艷慢吞吞將門合上一點，把散開的頭發攏起住底下來不及染黑的點點白發，才又把門打開：“進來吧。”

轉往堂屋走。

臨近夜晚，屋線黯淡，秋敏艷也沒開燈，打量了姜嫻好久：“你真的逃出去了。”

像是對六年前發生的事早有預料。

姜嫻看了眼堂屋里的陳設，都還是幾十年前的老樣子，邊邊角角的蜘蛛網多到不可計數，唯獨墻上掛了一幅燕子高飛圖作陳設，因為太干凈所以格格不，應當是仔細過了。

秋敏艷見盯著那幅圖，起走過去，取下來當垃圾扔到地上。

姜嫻想起鑫譽療養院的護工發來的圖片，眼前這個人不久之前去看過仇燕燕。

“過了，再丟到地上，沾了灰，還要再一遍。”姜嫻撿起來那幅燕子高飛圖，放在桌子上。

秋敏艷冷眼瞧著：“早就沾灰了，不干凈。”

姜嫻問：“不是你把賣了嗎？”

“………”秋敏艷摳著鮮紅的指甲，語氣淡然：“是嗎？我忘了，這輩子賣了太多人，記不清了。”

說著，不好意思地笑笑，半點不怕姜嫻知道，更不怕報警。

姜嫻問：“愧疚過嗎？”

“沒有。”秋敏艷吊起刻薄的眼角，昂著頭：“是先了我的錢，害得我走投無路只能去賣笑，我不過是還回去而已。”

說到這里，格外不屑道：“還以為多能耐呢，上完學了又怎樣，還不是被我一騙就騙回來了。”

秋敏艷深陷囹圄不得，所以把仇燕燕拉了下來。

這麼多年，彼此的丈夫都死了，兒子也都沒了，只剩下孤一人。

姜嫻著：“你和我那位伯父曾經是同學，他們一家現在搬去哪了？”

秋敏艷聳肩：“大概也在某個小地方茍且生吧，誰知道呢。”

姜嫻也就不再問了，的最后一個問題，問道：“你是不是見過楊庭之？”

秋敏艷摳指甲的作停下來，抬眼：“見過啊，他死前我見過，長得和仇燕燕那個賤人可真像，他爹沒死，我補了一擊才沒氣兒。”

就跟當初對自己的丈夫下手一樣，雖然害怕，但是一閉眼也就過去了，沒什麼大不了的。

兜兜轉轉，除了年紀大點，和仇燕燕還跟以前差不多。

秋敏艷想到這里，欸了一聲：“我幫了二十年的醫療費，用不著你掏錢了，以后也別去了。”

頓了頓，繼續補充道：“免得我還要收拾你。”

姜嫻到面前人的眼神漸漸不正常，充滿了冷漠，像被某些冷盯著看。

垂眸。

臨離開之前，姜嫻站在門外回頭著：“祝你早日伏法。”

秋敏艷雙臂抱在前，眼睛瞇一條線，紅艷艷的長指甲在胳膊上輕點：“行啊，槍斃我都行，祝你心想事。”

門合上，徹底隔絕了姜嫻的視線。

這天晚上收拾東西就離開了杉城，接到護工的電話，于是趕去了洱平市。

鑫譽療養院。

護工馬恩琦跟在姜嫻側：“仇士恢復神智了，要求出院。”

姜嫻走到療養室門前站定：“我先看看。”

馬恩琦點點頭，離開了。

和之前來看仇燕燕時神智不清狼狽未打理的模樣不一樣，凌的頭發梳理妥帖，漸漸老去的面容溫慈祥，從頭到腳都很整潔。

瞧見站在門口的姜嫻，沉默片刻，問：“庭之是不是死了？”語調平靜，聲音清晰。

看來是真的恢復了。

姜嫻沒走過去，靠在門框上：“……是。”

“哦。”仇燕燕摳摳手上被自己抓出來的如今已經結痂的疤，無比淡然道：“死了就好。”

原以為一個失去孩子的母親就應該如瘋婆子般慘哭嚎，聲聲凄厲。

姜嫻眼瞳沒有聚焦地看著，好一會兒才終于想到仇燕燕是一個被拐賣的人。

幾十年前，的前途不比楊庭之差，的厲害聰穎還沒有發揮施展。

恨啊。

在楊余偉的暴行下護著小小的楊庭之，那是；在得知兒子的死訊之后波瀾不驚乃至松了口氣，那是失去枷鎖后的慶幸。

沒人再錮住了。

所以仇燕燕瘋了許多年，當所有與楊余偉之間的牽連都消失時，終于從瘋子變了一個正常人。

沉許久，姜嫻說：“秋敏艷在杉城。”

如果要報仇，請隨意。

然而仇燕燕卻搖搖頭：“欠的，還清了。”

“多謝你這些年的照顧，如果可以，麻煩你最后一件事。”仇燕燕抬起頭：“就當你從來都不認識我。”

任何與楊家有關的事，有關的人，都不要再見。

姜嫻輕輕啟：“好。”

問仇燕燕：“你有什麼打算？”

這時候，這個瘋了半輩子的已經頭發花白的人著窗外升起的太，說：“回老家找找我媽，沒等到我回家，肯定使勁兒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