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野掃了一眼，問：“你什麽？”

“幺幺。”孩兒說，“媽媽一直我幺幺。”

“幺幺？”沉野經常聽家裏人報手機號的時候，把“1”說“幺”，所以他口而出，“123的那個11？”

“嗯……”孩兒看起來也不是很肯定，“應該是吧。”

“那我你幺幺，還是11？”

“11吧，幺幺是我媽媽喊的。”孩兒反問，“你呢？你什麽？”

“沉野。”

“加減乘除的乘，也是的也？”

“沉默的沉，野……”沉野頓了頓，說，“野狗的野。”

“好可的名字。”舒杳攥著棒棒糖，嘆了一句。

“可？”沉野想，是對可有什麽誤解？

“狗勾很可，沒人養的狗勾也很可，所以你的名字，也很可。”

很強悍的邏輯。

沉野低頭，腳尖蹭了蹭地面，嶄新的鞋子前端，蹭上了些許灰塵。

他反駁道：“我不可，我哥哥比較可。”

“為什麽？”

“因為我爸媽比較喜歡他。”

“你怎麽知道你爸媽不喜歡你？你問過嗎？”孩兒滿臉疑。

“沒有。”

“我媽媽說，大多數爸爸媽媽都是很喜歡自己的孩子的，只是有的爸爸媽媽會說，有的爸爸媽媽不會說。”孩兒眼珠子轉了轉，幫他出主意，“要不你回家哭一哭吧？我每次在我媽媽面前哭，就可心疼了，我想吃什麽，就幫我買什麽。”

“……”什麽爛主意。

沉野下午還在吐槽。

可是傍晚回去之後，當父親嚴厲質問他下午為什麽鬧脾氣的時候，他卻真的史無前例地嚎啕大哭起來。

沉譽嚇了一跳。

錢曼青更是立刻從樓下沖了上來，抱著他一邊安，一邊斥責自己的丈夫：“你打他了？”

沉譽滿臉無辜：“我沒有啊。”

“沒有他怎麽會哭啊？阿野從來不哭的。”錢曼青著沉野的後背，滿臉心疼，“不哭了不哭了，跟媽媽說說，到底怎麽了？”

沉野眨了眨眼，豆大的眼淚掉了下來，但他心裏卻有些意外。

因為爸爸媽媽此刻擔心的神，他以前只在他們面對哥哥的時候看到過。

他把下午在游樂園裏被誣陷的事說了。

父親大為震怒，拉著他就開車去了游樂園。

于是調監控、查信息、找人，不過花了幾個小時的時間。

之後男人退回了那二十塊錢，還一個勁地鞠躬道歉，乞求沉譽原諒他。

沉譽把他推到面前，擲地有聲地說：“跟我兒子道歉。”

那一刻，沉野眼裏不是男人瑟瑟的影，而是父親嚴肅的神。

他覺得孩兒說的是對的。

爸爸媽媽是喜歡他的。

只是，比起需要照顧的哥哥，他們對他的喜歡，表現得沒有那麽明顯。

*

沉野後來又去了三趟游樂園。

每次都只是在那個椅子上坐著，什麽都不玩，直直看著四周經過的人群，他想和說一聲謝謝。

他買了很多棒棒糖，想分一半。

可是每一次，都沒有出現。

他的周記本裏，出現了不的名字，可是學期末的時候，班主任跟他說，他的周記本不小心被弄丟了，給了他一本新的。

但他其實都知道，班主任把那本周記本給了他的母親。

他不小心在母親的包裏看到了。

錢曼青很顯然翻過很多很多遍，翻得連紙張角，都開始褶皺上翹。

他假裝不知，就算錢曼青裝作不經意地提起那個小孩兒，也沒問是怎麽知道的，只是第一次，和母親提了要求。

他希媽媽能幫他找到。

錢曼青也確實托了不人，但都無功而返。

漸漸的，沉野上初中了。

當初的事，沒有人再提起，包括沉野自己。

直到高三開學後不久，那場突如其來的秋雨裏。

他再次看到了。

他本來只是看不過去猥瑣男，所以隨手幫了一把，但走過去拿籃球的時候，生的容，卻讓他愣了一會兒。

太像了。

與此同時，他看到了口的校牌：舒杳。

杳杳。

幺幺。

11。

沉野幾乎是在一瞬間就確定了，那一定是當初的小孩。

要說一見鐘，沉野覺得好像不準確，沒人會因為小時候的一段回憶，突然就喜歡上一個多年未見的人。

但這的確讓他開始越來越多注意。

經常考班級第一，卻從來不願意和其他班的第一一樣，在周一的國旗下講話上發表演講。

會在吃面時，嫌棄地把蔥挑出來，于是他便習慣在點單時，叮囑老板其中一碗不要放蔥。

遇到寫不出的難題時，眉頭會輕輕皺著，用鋼筆頭輕輕敲打太，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

……

沉野也說不清，是從什麽時候喜歡上的，好像，是每一次注意，慢慢積累，始終量變了質變。

可惜天不遂人願。

出國之後，沉野有一度是真的想放下的，他不想，甚至害怕看到舒杳跟周北川的消息，所以他刻意地沒有去關注。

沉野本就是冷淡的子，連班級群都沒加，而徐昭禮因為和趙恬恬不歡而散，一氣之下刪了倆人的微信，在國外的沉野，也就徹底失去了知曉近況的途徑。

直到後來，隔壁住進一個從輔大來的換生，同在異國他鄉，偶爾會聊一聊，沉野有一次隨口問起舒杳，沒想到對方居然真的知道，說現在是輔川大學很有名的校花，還說校花從學單至今，真是浪費。

沉野才知道，原來和周北川早就分手了。

也就是在那時候，他和周景淮一拍即合，有了創辦公司的想法。

他在招聘網站上偶然看到了舒杳的簡歷，知道在找兼職。

于是特意設置了一個職位，邀請投遞。

果不其然，幾天後，舒杳的簡歷投到了他這兒。

怕暴份，沉野以社恐的理由，拒絕了語音，一直都是語音講課，而他安安靜靜地聽著，如果有疑問，就用文字提問。

那段時間，每周三次的補習時間，為了他最期待的時。

最開始，他們只補課，後來，漸漸地也會聊一些生活工作上的事。

他知道在為為職業的花鑲嵌傳承人而努力，也知道，他公司旗下的第一款游戲正在鑼鼓地籌備。

他們相隔半個地球，為自己的夢想而努力的同時，也都在支持和鼓勵著對方的夢想。

他一度以為，倆人算是朋友。

可就在他打算坦白份的時候，決絕地辭了職，他提出可以加個微信，繼續做朋友，卻說沒有必要。

沉野很清楚，大概那句話，已經讓察覺到自己心思不純，所以才拒絕得如此幹脆。

那一天，他拉著周景淮喝了一晚上的酒，都說事不過三。

從九歲到十八歲，再到二十二歲。

沉野想，或許，他們真的沒什麽緣分。

那時候，他和周景淮的事業剛起步，各種事忙得焦頭爛額，但這反而轉移了他的注意力，讓他慢慢地忘了這回事。

他是真覺得自己忘了。

甚至覺得慢慢習慣了一個人的生活。

人不可以不吃飯，但沒有，也能活。

直到那一天。

他被徐昭禮拉去參加一場晚宴，半途，周景淮突然發來一條消息：

【我好像，看到你房間那張照片上的生了？】

沉野握著手機的右手猛然一。

本想故作不在意，卻見周景淮又說：【好像在相親。】

“相親”兩個字，讓沉野瞬間從角落裏站了起來。

那一刻他才意識到，忘記，是不可能忘記的。

即便他單到八十歲，聽到舒杳單的消息，估計還得從床上拄著拐杖下來求個婚。

他管周景淮要了定位，但喝了酒沒法開車，于是踢了踢旁邊顧著應酬的徐昭禮：“你司機在嗎？”

“不在啊，我讓他先回了，怎麽了？”

沉野蹙眉看了眼地圖，晚高峰，市中心，打車不知道要多久，倒是地鐵非常方便，幾乎出門就是地鐵口。

徐昭禮看他放大地圖聚焦到了地鐵站口，明白了他的意圖：“你要去坐地鐵？你穿這樣去地鐵？你是不是想上熱搜？”

“……”沉野低頭看了眼上價格不菲的西裝和手機，隨口問，“你有沒有帶其他服？”

“我車裏倒是有一套運裝，我打算晚宴結束去健來著。”

于是那套運裝，不到十分鐘，就穿在了沉野上。

他坐地鐵到了餐廳所在的那站，急匆匆跑下車廂，正想上扶梯，卻突然看到不遠有個穿著和自己同款運裝的影。

和高中時期相比，的臉除了褪去了點嬰兒以外，幾乎沒有什麽改變。

沉野停下腳步，看到心不在焉地上了地鐵，神帶著些微煩躁。

他站在原地，遲遲沒有回神，直到關門的提示音響起，才快步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