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門打開。

許盡歡抹干凈眼淚，出哭到通紅的眼眶，下意識尋找聞聿的影。

“阿聿，外公他累得昏睡過去了……”

聞聿用巾凈孩兒臉上的淚痕，聲道，“這里有專程給許老將軍看護的軍醫，不會出事的，別擔心。”

許盡歡低垂著頭，蔥白的手指攥著，覺心里被無數細線纏繞著，糟糟一片。

“我……”

聞聿握住孩兒的手，將糾纏的手指一掰開。

“我知道事來得突然，歡歡需要時間消化……別著急，我們都在，先去休息下。”

許盡歡仿佛是生銹的機械零件，別人怎麼調試，就跟著怎麼轉。

剛要跟著聞聿走，但不經意間抬頭，驟然怔住了。

背靠著墻邊站立的男人姿拔，讓人很容易聯想到戰場上英勇無畏的將軍。

可就是很難去形容他眼里的緒，明明沒有多大的表變化，卻覺布滿裂痕。

讓人憑空覺得這只是一空殼，空又虛無，仿佛某些被抑的陳年悲慟涌了上來，通過那雙眸子鋪天蓋地地宣泄出來。

許盡歡自己也說不清是為什麼，竟也跟著到了難以名狀的哀傷。

仿佛是一種莫名的共鳴，過那雙眸子，約窺見男人心深那片被歲月侵蝕的荒蕪之地。

“您……好？”

不由自主地松開聞聿的手，走到程之霖面前，凝視著面前這位形高大，面容卻略顯滄桑的男人。

“我是不是……在哪里見過您……”

看著面前那張悉又陌生的稚臉龐，程之霖指骨繃到發白。

嗓子仿佛被糙的砂礫磋過，連說話都變得艱難。

“沒有。”

可，為什麼看著那麼悉……

程之霖微啟了啟，聲音極其艱，“你什麼名字？”

“……許盡歡。”

簡單三個字，仿佛帶著千鈞重量，狠狠砸在心頭。

程之霖瞳孔驟然收，好似聽到了什麼可怕又期待的事。

他角微微抖，似乎想要扯出一個微笑，卻只抖著捂住臉頰，又哭又笑，淚水如同決堤的洪水從指中洶涌而出。

“盡歡……哈哈哈盡歡……”

仿佛穿梭回昔年，耳畔響起那道溫的聲，“之霖，你喜歡男孩還是孩兒啊？”

“孩，長得像你我最喜歡。”

“我也喜歡小姑娘，等我這次的項目做完，離婚禮也沒多久了……要是真的懷了孩兒，給取名‘盡歡’可好？”

“盡歡？有什麼特殊的含義嗎？”

聲似乎有些惱，“你多讀兩本書，你非要和爸一樣去當那個傻兵，以后孩子怎麼好讓你教？”

“都怪我不好，以后一定多讀點書，讓阿舒心。”

男聲溫又笨拙地哄著，最終還是從人口中得知了名字的含義。

“人生得意須盡歡，不求萬般皆優秀，盡歡就好。”

程之霖到如今都還記得，與分離那天是萬里晴空。

他們的婚期已定，等他出完這次任務，從臨縣回來，他們就能如愿以償。

可他滿心歡喜，卻等來了失蹤的噩耗。

他瘋了一般地四尋找的蹤跡，但無論他如何努力，都杳無音訊。

十天、一個月、一年、十年，二十九年零三個月……

程之霖始終相信還活著，一刻都沒有停止過尋找。

他將首長夫妻倆當自己的親生父母孝敬，可沒了阿舒，他什麼都不是，也照顧不好二老。

岳母走了，岳父神骨兒也垮了。

即便坐上了上將的位置，他還是當初那個笨傻的小兵，無能為力。

他想過，等回來，可能會怨自己不心，沒有照顧好岳父岳母。

可如今，面前這個相似又不相同的孩兒，頂著他們兒的名字，帶來了令人窒息的殘酷真相。

是無辜的，可卻是阿舒被折磨的證明。

但，也是留在世間的脈……

程之霖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眼眶中積蓄的淚水終于無法控制地落，砸在了地面上，許盡歡也哭得像個淚人。

這一刻，終于想起，為什麼會產生那莫名其妙的悉。

見過這個叔叔，很小的時候，被媽媽珍視放在心間的一張照片。

指著照片，“媽媽，這個叔叔是誰啊，長得好好看。”

“好看嗎？”

許亦舒滿是傷痕的手挲著照片中人的臉頰，輕笑了下，“這是他最丑的一張照片……”

“可現在，我也只有這個了。”

年的許盡歡蜷著小小的窩在母親的懷里，“媽媽，你……喜歡他嗎？”

許亦舒的肚皮剛癟下去，臉蒼白得不能看，垂落的額發擋住的神。

沉默了好一會兒。

道，“這輩子就算了。”

那是他們母倆見的倒數第二面，其實許盡歡還想問……媽媽喜不喜歡？

但是也不敢。

大姐說媽媽不是這個地方的人，們幾個都是罪惡的產，是媽媽被強迫生下的，媽媽不會喜歡們的。

當初的許盡歡似懂非懂，可現在，懂了。

如果媽媽沒有被拐賣到方家，外公不會病重，外婆不會抑郁離世。

眼前這個叔叔是媽媽的心上人，他們郎才貌，和和的在一起，生的孩子必定乖巧又聰明，在的家庭里長大，多麼幸福又好。

可一切都被毀了。

許盡歡從來沒對任何人說過，包括大姐都沒有。

媽媽的死……其實和有關。

是溜進去把碎瓷片遞給媽媽，是解開了上的繩子。

也是，看著媽媽在面前割斷了半截手腕……

是殺死媽媽的罪魁禍首。

可即便如此，只剩下一口氣的媽媽還是抱著，很溫地親了親的臉蛋，說了最后一句話。

“謝謝寶寶，歡歡最棒了……”

的名字是媽媽給取的。

在方家人眼里，他們幾姐妹只是招娣、念娣、盼娣，兒子的引子罷了。

但對媽媽來說，們有自己的名字。

許黎、許盈、許瑾、許盡歡。

漫天的鮮染紅了床榻，模糊了視線，可許盡歡眼里的媽媽最后一刻是笑著的。

得到了真正的解。

許盡歡抖著拿出手機，扣開手機殼，拿出那張邊緣泛黃的陳年照片。

“媽媽一直著你，到死都不曾改……”

照片中的男子臉龐青，穿著軍裝，目堅定地看向前方，敬禮的作還不算標準。

照片邊緣已經泛白，可見是被手指過千萬次。

程之霖眸破碎，將這張照片握在掌心，在心口，仿佛是要那上面殘留的氣息溫度。

外人面前有緒波的冷面上將，此刻哭得像個找不到家的孩子。

許盡歡哽咽著，“對不起……”

對不起。

尖銳的嗡鳴聲從耳蝸傳到大腦，許盡歡覺一陣天旋地轉，周圍的空間也漸漸變得扭曲。

“歡歡！”

許盡歡落一個溫暖的懷抱里，意識渙散之前，腦海中殘存著最后一個念頭。

如果沒有們該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