廳堂正上方高懸一方匾額，幾位妹妹告辭離去后，廳堂瞬間安靜了許多。

而謝凌仍坐在主位，他仍靜靜地喝著茶，福俊在他的邊上守著。

書瑤過來的時候見到的就是這一幕。

主子好似毫不害怕今后會從此永久目盲，神間不見懼，亦不會了分寸。就連今兒面對表姑娘的時候，他也是沉穩斂，猶如他手上的那盞清茶。

自他墜馬致盲后，朝堂局勢波譎云詭。因大公子力推國策，彈劾之章便紛至沓來。

有幾位朝臣向皇帝上疏，稱新履任的謝大人已然失明，有殘疾，又怎能穩坐中書舍人之位，更勿論持改良賦稅這關乎國計民生的大事。

一時間，流言蜚語甚囂塵上。

他們恨不得將謝凌給拽下來，如此一來，待日后前往江南丈量土地之時，便可換上他們的親信將謝凌取而代之。

可書瑤見主子卻一點也不著急，而是風輕云淡的，活像深山竹林里的士，澹然又冷冷。

書瑤道：“主子，二公子過來了。”

謝凌于是“看向”正前方。

謝易書掀著擺進來，他對著男人作揖完，便忙關切地問。

“堂兄可覺得眼睛好些了？”

謝凌聞言，緩和臉：“別擔心，我一切無事。”

他能沉得住氣，可是謝易書卻不能。

“堂兄，你是不知道如今那些人都如何編排著你的！他們竟大放厥詞言你不配位，稱你有殘疾，力不勝任！”

“現在井間流言蜚語的，定是有人故意在百姓里煽流言！”

“我堂兄才高八斗，學富五車，豈是那些迂腐老朽所能比擬。即便堂兄這雙眼當真無法復明，又有何妨！為之道，憑的便是真才實學。若論學問，滿朝文武，誰敢與堂兄爭高下！”

說到最后，謝易書不微紅了眼眶。

他時有記憶起，堂兄便是謝府的驕傲，是家里的頂梁柱，他真的不敢去想，如果那雙眼睛真的治不好的話，對堂兄的打擊到底會有多大……

原本他家堂兄有首輔之才，遲早閣登高位，可現在那些臣落井下石，堂兄又失了明，謝易書就怕真的會被那些賊人給得逞，害得堂兄江河日下。

而且，謝凌多一日在家中修養，那些人在外面便編排得更肆無忌憚，長此以往，難保陛下不會解了堂兄的職！

謝凌卻笑：“若我不在家中多休養些時日，又怎能瞧出朝中究竟是哪位員得最兇？又怎會知曉，到底是哪些員與江南巡、豪紳暗中勾結……”

“更無從發現，究竟是誰一直在給江南巡通風報信。”

謝易書怔住了，他抬首，便看見了謝凌臉上輕淡又從容的笑容。

他后知后覺：“所以堂兄……是故意的？”

莫非堂兄是在裝失明？

謝易書又去看男人的眼，可那雙墨目里頭還是沒有焦距，任由過他的瞳孔，里面也平澹無奇，如同玉石蒙了塵。

謝凌知道他的聲音頓了一下。

謝凌溫聲道：“別擔心。”

“左醫此前給我診治，言明只要我不再憂心如焚，心平氣和，不出十日眼睛便可重見明。”

謝易書急聲：“當真？！”

謝凌出一抹溫和笑意，“嗯。”

“所以堂弟無需憂心。我的眼疾一事，切不可告知他人。”

為使外人篤定他的眼睛再難復明，除了父親與叔叔，就連謝宜溫們，他亦沒告知。

左醫乃宮中醫最為高明之人，資歷亦是最深。陛下既派遣他為堂兄診治，他回去之后，必定會將堂兄的真實狀況如實稟明。

所以，難道陛下和堂兄是在暗中演戲，只為引蛇出，揪出朝中的鬼？！

謝易書一時十分激。

他抑著緒，道：“堂弟定會守口如瓶。”

謝凌頷首。

而這時，外面的冷秋走進來福，便在廳堂里尋找著什麼，還去桌椅下面看。

書瑤瞧見了，便問：“怎麼了？”

冷秋道：“表姑娘掉了塊帕子，是海棠繡樣的，奴婢讓其他婢在外面找，沒找到，便想著來廳堂看一眼。”

誰知一旁的謝易書聽到表妹落了帕子，便當自己的事一般上心。

謝易書正道：“我也一塊找找。”

謝凌從始至終都沒說話。

反倒是聽到謝易書對表姑娘的事這麼在意，于是他那薄白的眼皮微掀了掀。

他突然想起了謝易書與阮凝玉曾經如青梅竹馬般的要好過。

他又回想起，表姑娘在的二表哥面前，舉止神態都要比在自己這位大表哥跟前，要更為放松自在。

原本已經封塵的記憶再次出現，謝凌才知道，原來他對表姑娘與謝易書的過往，竟還是這麼的耿耿于懷。

明明謝易書早已為了的過去式，這朵爛桃花早已沒了生機，可他還是介意……只因他曾目睹過這朵桃花開得有多絢爛，絢爛得讓他難以忘懷。

謝易書也幫著尋了一會表妹的帕子，卻也沒找到。

冷秋面無奈之：“二公子，不必再尋了，那角落我已仔細找過，表姑娘的帕子并不在那兒。”

謝易書擰眉，“這帕子可是對表妹很重要？”

冷秋沒想到二公子竟如此重視，心里驚訝，道：“這帕子想來對表姑娘并無特殊意義，不過既是的之，又落在了大公子的庭蘭居，自然得仔細尋回，還給表姑娘，免得旁人說閑話。”

謝易書聽了點頭，又忙讓去外頭仔細尋回。

眼見冷秋離開了，謝易書這才想起正事來。

結果他卻聽到自家堂兄冷不丁地道。

“堂弟至今還對表妹念念不忘？”

謝易書愣住了。

“秋闈不日便放榜，能否中舉尚未可知。倘若一味沉溺于兒長，日后又談何大展宏圖，就一番作為？”

謝易書見到的是堂兄一張淡冷的面容。

謝易書滿心迷惘，自己近來并未有任何逾矩之舉，怎麼堂兄突然就這般聲俱厲地質問自己？

他忙解釋道：“堂兄許是誤會了，我一直都只將凝凝當作妹妹看待，先前那些不切實際的念頭，早就斷得干干凈凈了。”

至于謝凌因什麼而誤會他，謝易書未可知。

解釋完，他忙將手里的手卷呈上去。

“堂兄，堂弟此次是為表妹開春的定親前來。”

“這是祖母看中的京城適齡公子名單。”

說著，謝易書便將手卷遞給了福俊，讓他念給堂兄“過目”。

可謝易書卻沒看見，在聽了他的話后，座椅上的男人臉卻一點一點地古怪了下去。

他只自顧自地道：“堂兄看看，此事可關乎表妹的終大事，也替表妹參謀參謀。”

謝凌抿了下，長睫垂著，掩蓋底下的暗。

他淡淡地道：“不是剛冬麼，此事年底再議吧。”

不曾想，謝易書卻慎重其事地道：“堂兄！萬萬不可！”

“祖母擬定的名單我已略地看了一眼，不過皆是些普通書香人家的弟子，這些人，一來尚未在科舉中嶄頭角、獲取功名；二來家中蔭的機會，也本不到他們頭上。”

“至于其他高門大戶出，不是品行有缺，便是房中妾室無數，這樣的人，又豈是表妹的良配？！”

謝易書咬牙關。

他知道祖母急于將表妹嫁出謝府。

對于祖母來說，其實這份名單也算是盡心的了，并沒有看待表妹，表妹到底只是謝家的表姑娘，后面那些高門公子也算是高攀了。

可是，謝易書覺得還遠遠不夠。

他早就發過誓，表妹的婚事他這位當二表哥的定要好好為籌謀，替表妹尋到一位護的如意郎君。

所以表妹的未婚夫人選，份、相貌、品行定要樣樣皆上，否則的話他豈能放心地送著表妹嫁出去？

謝易書皺著眉心，慮之心盡顯，“若是等到年底，到了那時候，祖母對表妹的事定不會太上心，可堂兄，凝凝是我們二人疼惜護的妹妹！”

“為人表兄，我們二人不應該更為表妹的親事多費些心思麼？”

“再說了，堂兄平日里不是也很疼惜表妹麼？我看得出來，堂兄也把表妹放在心尖上，關懷備至。”

書瑤見二公子過來竟是對著男人說了這番推心置腹的話，嚇得臉都白了。

謝易書越說心澎湃。

他找堂兄說這事，也是有私心的。

此時的他并未覺察出氣氛的不對勁，依然自顧自地道。

“何況，堂兄剛翰林院，這期間定然結識了許多同科的進士……”

這時。

嘭地一聲。

聽見大公子放下茶盞的聲音，書瑤垂著頭，不敢吭聲。

謝易書說得正激，他覺得堂兄定會幫忙的。

誰知謝凌卻涼聲道。

“堂弟覺得，那些與我同科進士的大人，會瞧得上這麼個寄人籬下的表姑娘？”

謝易書愣住了，男人語中的冰冷讓他覺得后脖頸都跟著發涼，他覺到一可怕的危險跟著他。

在他的印象里，堂兄向來脾溫和，且對他們這群弟妹從未說過重話。

所以，當他提及表妹之事時，他便滿心以為堂兄定會和他好好商討，如何幫表妹覓得良緣。

可，怎麼會這樣……

謝凌言笑不茍，眼睛靜靜地“看”著他這位熱心快腸的堂弟，沒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