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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才不想做家務》 第十一章北京不相信眼淚

調整好表和心之后,雪華上樓,進了雇主家。雇主是一對八十多歲的老夫妻,五十多歲的獨子已在國外定居,他們一直由保姆照顧。最近用了很多年的保姆回老家養老,他們又不想去養老院,吃了一段社區食堂送餐之后,嫌難吃,沒辦法,兒子便在網上購買了做飯套餐,想試試未來是否可以把做飯這件事外包出去。

雇主早已提前讓樓下超市送來新鮮食材,雪華不負責買菜,只管做。燜了米飯,做了三道菜,分別是紅燒鱸魚、家常末豆腐和蒜蓉生菜。老太太站在邊,一直在指導雪華該怎麼做,雪華心里直煩,又不敢表出來,假笑得臉都僵了。

三菜上桌,米飯盛好,老夫妻看著這盛的家常菜,很高興,熱地招呼雪華一起吃。家政上門做飯時,的確是可以在雇主家吃,但不得和雇主同桌,并且必須自己帶碗筷,貴一些的食材也自覺地不去吃,這是規矩。雪華忙說沒事,在廚房吃兩口就行,跟著去工包里拿自己的碗筷,一掏之下愣了,居然忘了把特地買的不銹鋼飯盒和筷子放進去,早上明明洗好放在桌上的。難道潛意識里不想帶嗎?因為帶碗筷去別人家吃飯,這覺像乞丐討飯一樣。的顯意識說服了自己當個家政工,潛意識卻固執地抵抗。

見雪華在包里掏了半天,老夫妻知道可能忘帶碗筷,再一次表示沒關系,他們不嫌棄,可以用家里的。但雪華堅決拒絕,一頓沒事,第一天就壞了規矩可不好。聲稱自己不,上午吃得晚。見堅決,老夫妻也不再勸。

其實雪華已經腸轆轆了,張加奔波,又摔了一跤,加倍地耗能量,但不能表現出來。老夫妻買的這做飯套餐,原就包括飯后洗碗以及廚房和餐廳的清潔。反正閑著,于是就先收拾廚房。干活前,用一次紙杯在飲水機上接了一大杯水充。喝完之后,只覺得胃里水了咣當,微微泛起惡心。忍著,開始干活兒。雖然戴著橡皮手套干活,掌心也實在疼得慌,胳膊肘撞傷的地方已經腫起來了,一彎手臂加倍疼。一邊干活,一邊聽得門外的老兩口在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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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說:“好家伙,這條魚,三十四塊,豆腐五塊,末五塊,生菜五塊,油,煤氣……七七八八加一塊兒,加上阿姨的錢,這一頓三個菜要超過兩百塊錢,比飯店的外賣還要貴。”

老頭道:“我可不吃外賣,哪有家常菜好,干凈又營養。其實原材料不貴,人工貴,誰你不做飯來著?”

老太太懟道:“我做飯可以,你洗碗嗎?”

老頭道:“洗個碗能費多事?我怎麼不洗?”

老太太:“洗碗不止是洗碗,還要收拾灶臺和地面,要倒垃圾,要拖地。你干嗎?你不干,所以得花錢找人干呀。”

老頭道:“你年輕時不都干了嗎?你年輕時可沒這麼計較。”

老太太怒道:“我都八十三了,侍候你一輩子,八十三歲了還要家務全包圓?我退休金又不比你,憑什麼都干了?”

老頭道:“我干,我干還不行嗎?”

老太太道:“拉倒吧,誰也別干。再摔一跤進醫院,更麻煩。”

兩人親昵地拌著,雪華聽得好笑,又一陣凄涼。老伴兒老伴兒,老來伴兒。人活到八十三,還能有個能拌的老伴兒,真幸福啊。呢,余生還能有個伴兒嗎?和林志民還能破鏡重圓嗎?真奇怪啊,和林志民相伴半生,此刻想到他對厭憎的表,卻覺得那樣陌生,陌生得令不寒而栗。

窗口飄來陣陣香氣,是從別人家的廚房飄進來的。雪華著鼻子辨認著,辨出那氣味里有蔥姜蒜、八角、茴香、冰糖、老、料酒,還有一大塊上好的五花與它們長時間燉煮后已相親相融為一糯香味。

看著窗外的樓,想著這樓長得和自己家小區的樓也像,這老夫妻的家,和自己家也像。米白櫥柜泛黃發舊,老式方太油煙機,廚房白藍方格地磚臨近水池磨得發黑。過往這個時候,也在自家廚房里這樣燉著一塊新鮮的五花皮、和瘦比例非常完。只有最最心無掛礙的人,才有心在菜市場心挑選出這麼漂亮的五花,回家不厭其煩地洗、切、炒、燉。

這座座高樓里的每個家都在過什麼樣的日子?無論是悲是喜,是個人就得有個房,有個家,有個能收容靈魂和的地方,風吹不著雨淋不著的窩。只有,張雪華,被丈夫變相趕出家門,走投無路去投奔兒,又被準親家母趕走。,張雪華,活得這麼失敗,像個乞丐般四被驅趕,被迫淪落舊社會的廚娘,要靠去給人家做飯維持生計。

雪華抹著灶臺,悄悄滴落下眼淚,怕被門外的老夫妻聽到,控制著音量,微不可聞地泣著。此刻只覺得如在烈焰焚燒中般煎熬,救命!到底有誰能來救救?這樣的苦役還要熬到掙夠二十萬才能結束,簡直遙遙無期。一小時這麼點工價,要掙多久才能湊夠二十萬……

雪華無聲地哭了一會兒,聽得老夫妻吃得差不多了,趕用袖子眼淚,走出去,強歡笑收拾著桌面的碗筷。三個菜都被吃了,老夫妻夸獎著的手藝,贊把廚房和餐廳收拾得那樣干凈,并又一次為沒能一起吃飯憾。雪華再一次拿出假笑,說沒關系。

出了這家門,雪華直奔樓下的社區食堂,已到了快打烊的時間,得心慌氣短的匆匆點了最便宜的一碗面,糊弄飽。回到小村,已是下午三點多,雪華如得了場大病般倒在小床上睡了個長長的覺。晚上刷著手機,沒有看到老夫妻在公司的APP上對的評價,想著也許他們太老了,不懂得用手機發評價。沒關系,沒評價就是最好的評價,無功無過,安然過關。

可第二天一早,雪華接到家政公司組長的電話,要到公司一趟,雪華心中忐忑。去了之后,組長問昨天的服務況,雪華說很好,老夫妻把菜都吃了,直夸好吃,廚房餐廳也都收拾好,兩人當面表示滿意呢。組長卻說被投訴了,今天不用去了。

雪華大驚,問為什麼。

組長問:“你是不是一直在哭?”

雪華愕然,想起老夫妻那和善又熱的臉,心冷了一下。他們說著吃嘛吃嘛,一起吃嘛,表那樣誠摯,人心真是難測。想辯解,卻不知道該說什麼。組長說,老夫妻投訴,雪華一進門就滿臉喪氣,眼睛紅腫,一看就是哭過。收拾廚房時也在哭,讓人心里發。做飯和收拾手藝是好,但這個人不吉利,是不是神有病?他們都老了,不敢用,還是換一個人。

組長問:“你是不是有抑郁癥?”

雪華鼻子一酸,眼睛一紅。這幾個月以來心低落,就想哭。看到人家對想哭,看到年輕夫妻抱著孩子也想哭;燦爛,想著世界這麼卻還要悲慘地熬很多年才能死,所以想哭;烏云滿天,想世界果然一直這麼悲慘,更想哭;想起丈夫的冷臉,想哭;大姑姐一句暖心的話,更令想嚎啕大哭;看到兒,直接哭出來。這是抑郁癥嗎?北京是什麼地獄,連傷心也不被允許?

但組長這麼問了,雪華堅決不能哭。看著自己紅腫的手掌心,上午的創可松了,被揭下來扔掉了。牙關,出兩個字:“沒有。”

組長探究地看著雪華的臉,雪華躲著的目。組長是個四十七歲的中年人,河北農村人,中學畢業就出來打工,在這個家政公司干十年了。

組長沒有再追問,目落到雪華的手掌傷,道:“雪華姐,會來干家政的,都是有難的人。要麼沒學歷,沒手藝,年紀又大了,找不到出路;要麼家里突然出了大事,生活沒個著落。我這麼多年干家政,來來去去的家政工,看得多了,沒有一個人是容易的。我只想說一句話,無論你有多不容易,把眼淚咽回去。你得先把眼淚咽回去,才能活下去。”

雪華咬住牙關,頂住口往上涌的復雜的沖擊,那里面夾雜著痛苦、愧、激、敬佩甚至是悚然的醒悟。頂過這一刻后,說:“我記住了,以后不會哭了。”忍得太厲害,嗓子有點啞。

組長會意地看著,溫和地笑了笑:“你換個想法,以前在家里做家務,沒有人給你錢。現在還干一樣的活兒,卻有錢掙。這是高興的事,為什麼要哭呢?”

雪華緒漸漸平復,這話尤其中聽,點點頭。

組長道:“我會再給你派活兒,但要過幾天。你的手心傷得有點厲害,再水怕發炎,等好一點再說。咱出來干活的,掙錢要也要。你能上工了和我說。”

雪華道:“好。”

組長起,拍拍的肩,臨走前又道:“其實干家政一開頭心里苦,后面就不苦了。我靠當家政在老家買了房,供出了兩個大學生。”

雪華在城里買了涂傷口的藥,漫無目的走著,一直想著組長的話,也是在學習,學習如何不哭。寧博說的話忽然涌上心頭,他說別人都會騎共單車,你也一定會騎。那麼,這大街上來來往往的人,誰沒傷心事?不可能每個人的日子都稱心如意吧?人家怎麼就能那麼平靜,很好地安置自己的悲傷呢?如果哭會讓走投無路,干嘛還要哭呢?別人都能不哭,也一定能。

最最重要的一點,走投無路會導致兒求助,而兒自己的路本來就窄,如果還要分一點給走,最終也會導致兒走投無路的。為了親兒,一定要頂住。

一直到天黑,雪華才回到小村。倦鳥歸巢,如今的巢,就在這一片廢墟的包圍中。廢墟中一叢叢拆遷形的碎磚混凝土包,看著像墳頭,那是還沒被規劃好運到哪里拋掉的建筑垃圾。家死掉了,軀殼還來不及收拾,就是這副模樣吧?一個個家的殘骸沉默地蹲在暗下來的天中,不地看著幾米之隔的燈火輝煌煙火氣旺盛的小村,那景再詭異不過了。雪華走向這如鬼市般的小村,站在村口想,即使北京是烈焰熊熊燃燒的地獄,站在地獄口初老的,也從此再不掉一顆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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