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越覺得,未婚夫未婚妻這兩個詞有點意思。往好了說,著古典的;往壞了說,陳腐不堪。“訂婚”是什麼意思?試用期是吧?同居就不能試用嗎?好像同居是個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必須給到大眾一個代;又像是要驗貨,先把這段婚姻打出個小樣來給路人甲們瞧瞧。其實誰在意你的生活呢?
談一年左右時,許子軒曾提議搬到一起住。林越拒絕,因為和許子軒的住都分別離自己的單位近,誰搬到誰住都不方便。但訂婚后,許家給的房正好在兩人單位的中間,臨地鐵,兩人各坐幾站地鐵就到單位了。林越這回同意了,一個月能省三千塊錢房租,何樂不為?且,“試用期”,還說不好是誰試用誰呢。許家在考驗,焉知沒有在考驗許子軒?
把三個大行李箱并若干小零碎搬進許小軒的小屋時,林越有種躍躍試的喜悅。雖說是“試用期”,畢竟也有著“轉正”的盼頭。集團業務不景氣,策劃部每天六點準時下班,坐地鐵到家才六點半,順路在樓下小超市買菜。回到家后,先把米飯蒸上,把青菜洗凈,蔥姜蒜、配菜、魚和之類的都切好,按每道菜需要烹制的時間長短,開始依次做菜。類先做,青菜最后炒,以保證所有菜都熱氣騰騰地帶著鍋氣。許子軒稍晚一點到家,快到時他會發微信,林越陸續把菜下鍋。許子軒進屋,總是能看到桌上的菜熱氣裊裊,滿屋飯菜香。這時他會上前抱著林越先親上幾口,兩人擁抱著,靜靜地待一會兒。幸福可能就是這種滋味吧?口經著巨大心的激,洶涌澎湃,耳邊如聞禮花綻放,合奏出喧天樂章;又覺萬籟寂靜,天地間獨剩兩人。
小屋是老房,櫥柜很小,水盆也小,想安洗碗機只能把柜子全打了重新安。反正是過渡房,也沒有幾個碗,林越與許子軒約好,做飯,許子軒洗碗。這分工,兩人都覺得公平。男人不做家務,是所有人心深的無名腫痛,到不公平,卻無言說,因為幾千年如此。男人開始做家務,哪怕只做一點,人就會到幸福。
許子軒洗碗時林越坐在沙發上刷手機,偶爾抬頭,看到廚房的他扎著圍洗碗,再次覺得甜,也許是“公平”帶來甜。舉起手機,拍下這一幕。有圖有真相,找的男人,尊重。
許子軒月薪到手兩萬,他每個月拿出五千給林越采買家用,另外的存起來了,兩人的錢各存各的。許子軒說婚后可以設立共同賬戶,他自己每月留幾千塊錢零花,其他的都打到賬戶里,由林越來管,碼兩人共知。平時由林越持家,大額支出兩人商量著來。這提議公道得不能再公道了,林越想到自己起碼目前房租就省了,吃飯也幾乎不花錢,每月都幾乎可以凈存錢,心底一陣妥帖的喜悅,隨即又覺得自己猥瑣。
每天下班買完菜提著菜走在小區里,看著星星點點的萬家燈火時,林越心里很踏實。那座座高樓上有一個窗口是屬于的,有一盞燈為燃著。在京十二年,此時總算有融的覺了。這些年幾度徘徊,差點回老家,或者轉道天津。現在終于不用了,要與之結婚的是有房的北京人。這是終極融了,像冰塊融在水里一般了無痕跡。的后代不用回老家高考,也不用退而求其次去天津生活,將為貨真價實的北京人。
劃拉了一下這些賬,問心里的主義們:這樣的婚姻,不能算失權吧?
上野千鶴子率主義們微笑答:不能算。
有天,許子軒的父母說周末要來一起吃飯,說是許子軒自打和林越在一起后就不回家,只能他們過來看看小兩口了。周明麗打著哈哈,林越卻知是來檢驗兩人同居果的,這是試用期必然的步驟。林越也不怕,現在大城市的公婆一般不會介小夫妻的生活,這可是新時代。但是想介也正好,總要他們知道一下和他們兒子的相模式,未來天長日久的,大家趁早適應。又有了個會,訂婚不但是和許子軒的磨合,其實也是和準公婆的磨合。所以這樣看來,訂婚也可以結婚冷靜期,大家都冷靜冷靜,先別上頭。
他們周六上午來,吃的是中午飯,林越做了四菜一湯。做飯的時候,周明麗踱進廚房看了幾眼,見林越刀工練,蒸鱸魚、木須、小蔥炒蛋、蒜蓉油菜、苦瓜排骨湯葷素搭配得當,周明麗滿意,點點頭,微笑著走出去。
林越微妙地不快。剛才周明麗進來時,存心賣弄,手下的刀噔噔噔越發切得爽利。看著周明麗的表,知道準婆婆很滿意,不由自得,又立刻覺出卑微來。炒著菜,看著門外的小客廳一家三口說說笑笑,一邊吃著干果和小零食,一窩囊升上心頭:自己分明是上門媳婦在討歡心獻殷勤。周明麗方才那樣背著手,探頭看干活,像不像工頭在監視工人?林越覺得主義們在瞪著,由此有點心虛,暗暗說,我不會被欺負的,一會兒你們等著瞧吧。
吃飯全程倒是歡快,兩個男人尤其開懷。許東挾起木須里的溜片,大發慨:“現在想在外面餐館里吃點現炒的菜不容易啊,太多預制菜了。”
林越道:“我們集團的飯店就有這個現炒的木須,招牌菜。”這道菜就是和許子軒在集團的飯店吃飯時學的,許子軒當時就大贊好吃,林越回家后按著印象,索著,把這菜學會了。這菜很下飯,就是麻煩。要提前泡發黃花菜和木耳,有的黃花菜和木耳泡完發,要一點點挑撿出去。黃瓜切片,片提前腌制,蛋單炒出來,再將所有菜一起快速炒起鍋。
許子軒笑道:“曉輝告訴我,所以你們‘王家菜’虧損。現炒菜多,本高,價格高。但菜品質量不穩定,而且上餐速度慢,顧客總是意見很大。”曉輝就是林越的上司,集團策劃部經理,許子軒的發小,照例姓王。
林越默然,就是這麼回事。“王家菜”這個企業從上到下著一個老字:裝修老,菜單老,集團一堆跟著創業的老人,又加了家族企業的病,塞了各路人馬的七大姑八大姨,從菜品到管理都著一關系戶兼手工藝人行將作古的不合時宜和傲氣,目前也只余一個招牌的空架子罷了。
周明麗品著蒜蓉油菜,贊道:“不錯,火候恰到好。青菜炒久了發,不脆生,維生素流失;炒短了又不斷生,調料不味。越越的手藝還是棒的。”
許東挾了一大筷油菜:“在外頭應酬多,大魚大吃得我審疲勞。其實我最喜歡吃家里做的菜,就像這樣,簡簡單單的一盤炒油菜,吃得多順口。”
三人贊著,林越微哂。世人說到“喜歡吃點簡單的家常菜”這件事時,通常帶著自夸,認為自己樸素,不是那貪圖口腹之的人。殊不知,哪怕是“簡簡單單的一盤炒油菜”,做起來也非常麻煩:油菜一片片葉子掰開,切掉部;怕有農藥,先用專門洗果蔬的洗滌劑浸泡,再反復清洗七八遍,放在濾網上濾干;大蒜剝一瓣瓣,用刀挨個拍癟,再用蒜碎蒜蓉,放進小碗里備用;勾一點芡備用;將油菜葉片與切開,分開放,因為的時間不一樣,不能一起炒。熱油下蒜蓉香,滴幾滴生調香;先下油菜炒至斷生,再下油菜葉,快速翻炒幾下,要快;中間要灑一點芡水,以免火太大讓菜發干;最后放鹽和味,翻炒均勻后關火裝盤。
這過程結束,廚房作臺上已灑落著蒜瓣皮、殘葉、老、淀漬,地面因洗菜濺出的水花而了一片,爐灶上沾著油漬和生老等調料漬,跟剛剛世界大戰似的一片狼藉。
他們說“我只想吃一盤簡簡單單的炒油菜”,上下皮一,眼神誠摯溫和,表無辜,覺得這要求樸素至極,應當快速得到滿足。且自己這般清心寡,真是令人肅然起敬,其實哪知道這里的繁瑣呢?林越覺得,如果是開餐館,賣一盤這樣的炒油菜,起碼要一百塊錢才能平因勞累而產生的煩燥,更別說蒸鱸魚、木須這樣的菜了。
飯罷,大家推開碗,起推開椅子,離開餐桌。林越最后一個起,眼角余見許子軒已一屁坐在沙發上,和父母說說笑笑,心里咯噔一下。和許子軒平時的分工,可是做飯,許子軒收拾洗涮的。一般吃完飯,他就會撿了碗盤,桌子,然后洗碗。但此刻看上去他并不想干這些事,難道要干嗎?正想著,許子軒抬頭,給使眼,果然是收拾。林越遲疑著,老大不愿。都說男相時,有許多微妙的服從測試,為往后兩人的關系定下調子。許子軒在兩人單獨相時,并沒有向發出這類測試,所以現在他是替父母在測試自己?
林越糾結了下,手了回去,裝作沒在意許子軒的眼,也在沙發上坐下,笑側頭看著一家三口:“你們在聊什麼呢?”
許東的話頭沒有斷,起勁地談著對人工智能的見解。許子軒是搞人工智能的,這些年這個方向越來越熱,許東慶幸兒子當年報考大學專業時自己高瞻遠矚,讓兒子站到了時代的風口,林越便也跟著高談闊論起來。據說最近OpenAI投資的一款人形機人迎來重磅更新,接最新版GPT后,它可以與人類全面對話,還能聽、看,做家務,自主決策。林越道,科學家可算做了點正事,機人最該干的事不是畫畫、寫小說,而是做家務。
他們談得歡,周明麗卻如坐針氈,幾次看向桌面,最后起道:“該收拾收拾了。”一邊說著,一邊去收拾。
林越瞬間心虛氣短,剛想起一起去干活,另一個聲音在心中強迫道:“你給我坐著。”
林越坐定,鼓起勇氣道:“阿姨,您放著,讓子軒來吧。我倆分工好了,我做飯,他洗碗收拾的。”
許子軒趕說:“對對對,媽你別管了,我一會兒收拾吧。”
周明麗笑著,笑容已帶了不快,聲音仍溫和:“你們聊,我來收拾。”
周明麗把碗盤收拾到廚房,麻利地挽起袖子,開始洗碗。自從家里安了洗碗機之后,周明麗已經好些年沒有親手洗過碗了,雖然洗碗機并不能自己走到盤碗狼藉的餐桌旁把餐收走,倒掉食殘渣,并將它們挨個放進柵格里,放好洗碗塊,按電鈕開始工作,但畢竟能省去很大的工作量。此刻冰涼的水流到手上,指腹到碗底的油膩,勾起久遠的不快回憶,一輕微的憎惡從心頭升起,周明麗的臉沉了下來。再也沒有比洗碗更讓人厭煩的家務了。
林越再度到心虛,聽著父子倆聊天,已心不在焉。許子軒也如此,興致已沒有前面的高,說著說著,起進了廚房,道:“媽,你放著吧,一會兒我洗。”
周明麗說:“沒事,你客廳歇著吧,這點活兒累不著人。”
許子軒訕笑道:“一般林越做了飯,我負責洗碗收拾。”
周明麗道:“哦,你們倆還分得這麼清楚呀?”
林越聽著這話里有話,有點不舒服,道:“這是分工。”
周明麗道:“兩口子過日子,誰多干點,誰干點,不要太計較。”
林越笑道:“聽到沒有呀許子軒?以后你把菜也做了,不要太計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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