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第六十一章
紀蘭芷一覺睡醒, 皮鋪就的木榻旁空無一人,謝藺應該是整夜未歸。
紀蘭芷擔心自己會打擾到二哥忙碌公務,醒來後沒有第一時間去找他。
屋裏還有昨晚剩下的水, 雖然變涼了,但是夏日炎炎, 這樣的水溫用來洗漱最為合適。
紀蘭芷邊沒有帶梳妝丫鬟, 好在自己也能打幾發辮。
紀蘭芷從包袱裏取出前些天和胡民買的瑟瑟珠、鶻石,兩種寶石都呈青綠, 瑩如潭面,縛于烏發間,煞是好看。
紀蘭芷綁好了辮發, 發尾還垂著寶石。為了搭配綠的頭飾, 選了一人焦橙地對鹿紋翻領胡袍,足上蹬一雙羅靴。量不高,窄袖胡袍致,恰好能勾勒出玲瓏窈窕的段, 瞧著人也高挑許多。
紀蘭芷對水盆自照,滿意地出了營帳。
謝藺這支應敵軍隊, 是中郎將孫白良拿到調兵遣將的符信後, 臨時從軍所裏調的。其中除了一千戍守巡崗的邊兵以外, 其他都是訓練有素的步兵、騎兵、弓兵。由于是游擊戰,并非守城戰, 謝藺沒有帶負責火炮的車兵出行。
幽藍的天籠罩軍營,風沙漸起。
紀蘭芷放眼去,漫山遍野的草消弭, 只餘下一只只青的帳篷。
遠有炊煙裊裊,紀蘭芷猜是火頭軍炊飯了。
不想在軍營還要勞煩那些將士送飯, 主進帳,親和地問廚子有沒有需要幫忙的地方。
紀蘭芷這樣問,自然只是客套,十指不沾春水,讓煮飯簡直就是下毒.殺人。
廚子不敢拿喬,一擡頭,驟然看到一張明人的俏臉,反應過來,是王妃來了。
軍將們紛紛朝紀蘭芷行了一個軍禮。
“不、不敢勞煩王妃!王妃想吃什麽?末將吩咐兵丁去煮!”
卒長也是第一次見上峰的家眷住在軍營裏,一時間手足無措,不知該如何招待。
紀蘭芷卻覺得自己太添麻煩,連連擺手:“不必不必,我不挑揀的。諸將請隨意用食,切莫為了招待我,四下勞。”
紀蘭芷看了一眼桌上烤好的馕餅,取烏木托盤,放上一個幹的胡餅,又夾了點蒸好的羊幹,端一碗茶湯,遞給一旁用完飯的小將。
“能否勞煩這位將領,把這份早膳送到主帳去?我見晉王還沒起,也不知他是不是還在忙碌軍務……”
紀蘭芷想送飯給二哥,但不認路,總不能一頂頂帳篷叨擾過去。
卒長不過掌百名兵丁的低階武,平時只聽軍令,鮮接上峰軍將。紀蘭芷忽然給他一個可以對上司獻殷勤的機會,他怎會不願意前往。
卒長笑道:“王妃言重,不過是跑一趟的工夫,不耽誤事,說什麽勞煩!”
他接過紀蘭芷的食盤,喜滋滋送飯去了。
紀蘭芷安頓好謝藺那邊,又拿了幾樣吃食,上隔壁的營帳裏找謝如琢和以觀。
以觀覺淺,很早便醒了。他接過紀蘭芷送來的胡餅和羊片,出帳吃飯。
倒是謝如琢年紀小,還貪睡,小郎君前幾日奔波累到了,一睡就很沉,遲遲不肯睜眼。
最終還是紀蘭芷一邊啃餅,一邊哄:“待會兒帶你去看兵士們練。”
謝如琢今年開始習武,雖只是紮馬步,在弓道練習箭,但兒郎總有保家衛國的崇高理想。謝如琢年僅七歲,卻也向往那些馳騁沙場的英雄事跡。
他聽到自己能親眼觀看將士們練,覺也不睡了。
謝如琢下地,自己翻出一件寶相花紋翻領胡袍,準備好羅、鹿皮靴。
紀蘭芷想幫兒子忙,但小郎君很乖,他堅持要自己穿穿鞋。
謝如琢:“娘,我不是小孩子了。”
他還想著練武強,日後才好保護母親。
紀蘭芷眉眼彎彎,心很好。
母子兩人吃完飯後,走出帳篷。
遠傳來將士們氣勢雄渾的呼呵聲,聲音高,沸天震地。
兵卒上陣殺敵,戰場混而嘈雜,為了讓友軍聽到自己傳遞的消息,人人都練有一副獷的嗓子。
謝如琢半點不覺得吵鬧,他看到軍將們持槍練的場面,心中報國緒澎湃,甚至有種熱沸騰之。
小郎君看得津津有味,紀蘭芷也沒急著離開。
看不出武功高強的門道,只能看懂將士們赤膊,出的一寸寸健碩肩。都是上過戰場的勇士,肩背寬闊拔,臂膀理分明,其魄建康,自不用說。
紀蘭芷看得正出神,反倒是中郎將孫白良急匆匆趕來,言語關切,生怕兵丁唐突眷。
紀蘭芷沒有在意,笑著誇贊幾句兵猛將的客套話,繼續觀賞軍士們的雄姿。
沒一會兒,將士們排列的軍陣忽然被幾騎疾馳的人馬沖散。
金烏升起,璀璨金輝覆蓋大地,照出男人策馬而來的颯爽英姿。
竟是謝藺。
只見男人一手握韁繩,肩背微傾,袍被風鼓得獵獵,座下健馬追風掣電,揚塵萬裏。
他朝著手持軍械的兵卒們,一路飛奔而來。
臨近軍隊,馬上的人勒馬停下。一行人以謝藺為首,各自擲下一柄長刀。
哐當幾聲巨響。
一時間,草木稀疏的黃沙地裏,橫了十多把刃面斑駁的大刀。
一千多名新兵面面相覷,後來像是想到了什麽,他們齊聲高喝,鬥志昂揚。
謝如琢不明所以,好奇地看了紀蘭芷一眼。
紀蘭芷問一旁的卒長:“這是在做什麽?”
卒長畢恭畢敬地解釋:“邊境戰事頻繁,又快要到秋冬,晉王唯恐北狄再次域犯境,設下每日閱兵軍訓的規矩。如有好逸惡勞、不肯苦練步搏鬥者,均在考核裏評為劣等,甚至可能開除軍籍。今日晉王和幾位統兵參將都來試煉新兵,看樣子是要來一次點兵的考核了。”
紀蘭芷明白了,也就是說,謝藺和各位主將得以武服人,他們要親自和這些兵卒打一架。
新兵年輕氣盛,氣重,不服管教,很容易在軍中惹事,必須要打服一次,才會對將領們心悅誠服,好好練,保衛家國。
紀蘭芷看著底下新兵們頭接耳的樣子,猜是謝藺乃天潢貴胄,又是新上任,初來乍到就設下這麽多規矩,底下人對謝藺很不服氣。
近日戰事平定,正當凱旋回城的期間,謝藺為領兵征戰的統領,自當出空來,可以和新兵較量一番,展示力量。
若他打服了這群兵,也就從此在軍隊裏站住腳了,往後兵丁們定會唯他馬首是瞻。
可若是謝藺打不過,不僅會為笑柄,還要花上好長一段時間經營,設法在軍人面前建立。
沙地上,新兵們分為五人一組,依次應對長。
將領們也下窄袖上,出寬厚的肩背,做出赤手空拳的搏鬥姿態。
謝藺猶豫了一會兒,解開上。
男人蜂腰壯,肩背的實,背上無數道嶙峋舊疤,縱橫錯,麻麻,這些陳年傷口,盡數暴于人前。
那些原本還在質疑謝藺角鬥能力的兵,看到謝藺一刀傷,頓時啞口無言。
這位晉王,好像不是他們想象中的那麽心弱骨?他從前究竟做了什麽,會落下這一致命傷……
恍惚間,謝藺已抓住一名上前的士兵。
兵卒很快回神,制上峰的好勝心使他燃起鬥志,他殺氣騰騰地抱住了謝藺的臂膀,意圖將謝藺摔過肩膀。
可謝藺好歹是經百戰的主將,他并不畏懼年輕人蠻橫的摔打。
雖然謝藺的臂膀被擒,他卻能以肋制長,借助兵卒向下來的沖勢,順勢攻其下盤,巧妙地化解了這一蠻力。
謝藺不過借著巧勁,于危急之時,扭轉局面,將人重摔在地。
謝藺看著不聲不響,下手卻極重。
一般來說,到重創的兵丁都會倒地不起,但這名新兵卻很快爬起,眸兇狠地盯著謝藺,挑釁地招招手:“再來!”
這名新兵名高承,他的母親是胡人,父親是漢商,他為混兒,長相雖是黑發黑眸,材和力氣卻比一般漢人都要大。
剛進軍所,高承便打贏了不兵卒戰士,大家私下裏都說,高承威猛果敢,定是個將才的料子。
高承不服輸,爬起來,手掌抹去臉頰被沙礫出的鮮,又要再戰。
謝藺看他一眼,眸淡漠,沒有拒絕。
高承不知謝藺一貫冷淡子,還當他是瞧不起自己。
年輕人高喝一聲,全力沖殺而去,勢有萬夫不當之勇。他抱住謝藺的腰,想使一招倒拔垂柳,將謝藺摔至後。
高承自以為挾制住了謝藺下盤力量,謝藺必是無力反擊,卻不料,一記迅猛的肘擊猝不及防襲向他的後脊。
重重的一聲悶響,排山倒海的劇痛襲來,高承噴出一口,手上自然而然松了力。
自此,謝藺再次將其制在地。
高承一時半會兒爬不起來,他喪失了再戰的資格。
其他兵卒看到新軍中最為威猛的高承,都被謝藺打服,一個個心生膽怯,對戰的時候破綻百出,毫無還手之力,輕而易舉被謝藺按倒在地。
新兵們不敢再自負不凡,他們收起那不忿,悉心練,也對謝藺佩服得五投地。
謝藺這一場示威之戰,可謂是大獲全勝。
閱兵訓練結束。
謝藺漫不經心地掃向一側,瞥了一眼紀蘭芷。
紀蘭芷對上丈夫的眸。
謝藺汗出如漿,肩背在下呈現金栗,像抹了一層油。
紀蘭芷的目留在他一.不掛的膛,久久不能回神。
直到一柄長刀銀凜冽,徑直砍向謝藺的後背。
利刃殺氣騰騰,卷著呼嘯的風聲,如湧至。
紀蘭芷驚,失聲喊:“二哥,小心!”
謝藺警覺,就在刀刃破而的一瞬間,他迅速下腰,避開鋒芒。
長刀只削下幾縷青的發尾。
謝藺翻而起,手臂直,空手奪刃。頃刻間,男人的手掌被鋒利的刀刃劃開,殷紅的順著掌隙淌下,流不止。
對方顯然沒想到謝藺竟有奪刃之勇,怔忪片刻,手掌不自地松力,那一把殺人的,就此了謝藺的掌中刃。
謝藺重新握住刀柄,他不過腕骨翻轉,沒有開刃的刀背,急速橫向襲的鼠輩。
刀勢凜冽,銳不可當。
一把長刀,就此架在了高承的脖頸上。
局勢陡然翻轉,高承落了下風,他輸得很徹底。
謝藺的黑瞳覆沒霜雪,臉冰冷。
他道:“若我起殺心,你早已喪命。”
高承低下頭。
他不過是因自己在衆人面前失了面,一時鬥氣,才想襲擊謝藺。
可高承沒想到的是,謝藺與他爭鬥,也是藏巧于拙,謝藺沒有使出全力。
謝藺明明可以殺了他,卻留了他一命。
高承技不如人,他認輸:“我刺傷皇親國戚,犯下重罪!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謝藺拋下長刀,冷道:“不過是一場比試,不必較真。你既有殺敵之勇,何不用于戰場之上?只會軍營之中,挑唆同族,自相殘殺,算什麽護國將士。”
高承的父母親皆是死于北狄手下。若不是想抵狄軍,誰會投軍從戎?
高承一時意氣,惹出大禍,如今還被謝藺一頓斥責。
他回過神來,面紅耳赤,再沒敢吭聲。
高承私自鬥械,誤傷皇親,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孫白良惜才,也知謝藺是看中高承的勇猛,這才重拿輕放,沒有將他剔除軍籍。
孫白良會意。他罰了高承幾十軍,不再追究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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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藺的手掌傷,跡斑斑。
他松開手掌,第一時間竟不是上藥,而是去撿他丟在一側的外。
紀蘭芷看得皺眉,吩咐以觀照看謝如琢,自己飛奔向二哥。
沒等謝藺系好帶,他的腕骨搭上幾的手指。
溫暖。
紀蘭芷握住謝藺的手腕,忍住滿腔怒氣,對他道:“二哥,跟我來!”
謝藺沒有抵抗紀蘭芷的拉扯,他的目落到妻子因使勁兒而泛白的指尖,角輕輕一扯。
紀蘭芷把謝藺拖回了主帳,翻箱倒櫃,搜出幾瓶傷藥,又端來涼水,為謝藺洗手上的跡。
孩膝跪至綿的氈毯,細心地取帕子,幫謝藺清理傷痕。
“刀刃帶,很容易染。近日不是還有疫病嗎?二哥怎能一點都不上心!”
紀蘭芷忍不住數落他。
謝藺沒有反駁,眸裏的冷褪去,神和。
他凝著小妻子。
紀蘭芷的眼睫很稠,的,染上一重燭,像是蝴蝶振翅時抖下的粼。
孩兒低下頭,後頸一片雪白,黑發絨絨的。
像是怕謝藺疼,紀蘭芷哄孩子似的,噘輕輕吹了一下。吹出的風很涼,被香風浸著,謝藺的痛好似真的緩解許多。
謝藺的手被小妻子小心翼翼捧著,明明了傷,可他的心卻變得安定。
謝藺似乎懂了,那些患得患失與焦躁不寧的緒究竟是什麽。
是嫉妒。
可眼下,紀蘭芷眼裏只他一人,只他獨得枝枝偏。
謝藺角微勾,眼底暈染一細微的笑意。
“枝枝。”謝藺喊。
“嗯?”紀蘭芷低頭幫他包紮傷口,沒有去看男人的臉。
“軍中五千將士,無人及我驍勇。”
謝藺突然說出一句牛頭不對馬的話。
紀蘭芷擡頭,向謝藺。
什麽意思?疑地眨眨眼。
可是,郎君早已收斂笑意,臉上雲淡風輕,看不出他的所思所想。
紀蘭芷想,或許二哥只是隨口一說,和抱怨新收的一批兵卒資質太差,不盡人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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