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第五十一章
紀蘭芷人逢險境, 也有一種破罐子破摔的果決。
反正不要臉面了,倒不如再厚著臉皮撒點小謊。
紀蘭芷心生急智,坦地道:“這是我遠房嬸子所書的注語, 和我幹系不大。”
謝藺也沒說信不信的話。
他實在是個很沉著的人,紀蘭芷的謊話拙劣到都能風了, 郎君還是一如既往的冷雋, 眉眼藏著事兒,城府幽深得很。
兩人邊走邊說, 很快來到僻靜的小廂房裏。
屋子擺著紫檀桌椅,角落的茶爐子咕咚咕咚沸著熱湯,茶擺在一側, 顯然是劉管事特意落下的, 想請自家王爺在眷面前一手泡茶的好手藝。
謝藺看了一眼,從善如流地落座,手裏掰開茶磚,請紀蘭芷坐下了。
謝藺慢條斯理地道:“哦, 枝枝遠親的字跡,倒是盡得你真傳。”
紀蘭芷:“……”原來他不信啊。
紀蘭芷得面紅耳赤, 恨不得把春圖冊子丟到爐子裏用火燎了。
偏偏謝藺心壞, 故意用泡茶的功夫吊著。
紀蘭芷如坐針氈, 可都要吃茶了,又怎好拂謝藺的面。
紀蘭芷灰心喪氣, 看來一時半會兒跑不了。
屋昏燈如豆,茶爐裏炭火猩紅的火照出,緋金暉落到謝藺的頰側, 男人下頜廓在一半灰蒙一半明亮裏變得分明,骨相清棱棱的, 連帶著結也嶙峋,鼓如雪垅。
紀蘭芷目不暇接地看著謝藺煮茶,男人一套作行雲流水。
孩兒的目,一下落在他玉琢的指骨,一下落在他濃長的眼睫。
不得不說,謝藺這副皮相實在是好,單看著不佐菜,都能吃下半碗飯。
茶快沏好了,紀蘭芷彎腰靠近,除卻清雅馥郁的茶香,還聞到一淺淡的藥材苦香。
紀蘭芷最討厭吃藥,因此對藥材的氣味極為敏。
忍不住,好奇地問謝藺:“二哥上怎會有藥味,你病了?”
聞言,謝藺手指一,險些灑出茶湯。
“無事。”謝藺輕描淡寫把此事了下去。
并非他不想說,不過確實是有些難以啓齒。
謝藺這些時日不但備婚,還向西域胡使尋過一味男子節育的藥。
早年他去邊城做地方時,曾聽蠻族胡人說過,西域有諸多部族小國崇拜生育,以母族為尊,小國王豢養面首男,卻并不想懷有卑賤侍夫的種,于是麾下巫醫便配煉出可供男子服用且不大傷的丹方藥湯,男寵每幾日喝上一次,可避免在床笫間,令子孕。
謝藺見過紀蘭芷産子的痛苦,他對子嗣并無執念,也不想枝枝吃苦。
兩人膝下養育謝如琢一子便夠了。
紀蘭芷想起謝藺極為忍的格,當初在牢裏,幾十牛皮鞭打在謝藺的背上,布都刺進裏,但他咬牙閉目,竟也生生忍過去。二哥總是這樣,哪裏疼了難了從來不說。
紀蘭芷地勸:“若是二哥不好,婚事可以暫緩,我都可以……”
“不必。”謝藺薄輕抿,終于道了句,“無需擔憂,只是一些男子節育的藥膳,于無礙。”
紀蘭芷臉一下子燒紅。
比起謝藺都提早服用避孕事的湯藥,看點春圖算什麽事兒,值得大驚小怪嗎?!
但紀蘭芷沒想到……謝藺表面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原來暗地裏竟是這般道貌岸然。
紀蘭芷:“您一直打著這個算盤啊?”
謝藺坦:“婚後夫妻私下相,同床共枕,又都是盛年時期……若你偶有意,我并非惡人,不忍心拒絕,或是拘著。與其你時.槍走火,倒不如未雨綢繆,早做打算。”
謝藺神自若,語氣清冷,聽不出一.,一副全為紀蘭芷考慮打算的子。
男人看著還是風霽月的俊秀郎君。
“……”紀蘭芷簡直要為自己喊冤。
天老爺啊,到底誰才是中鬼,自請蒼天辨忠!
兩人相顧無言,最終還是喝茶對坐了半天。
紀蘭芷沒有在王府久留,吃了一杯茶以後,跟著盛氏回了妃家。
謝如琢聞訊趕來,依依不舍地目送紀蘭芷踏上馬車。
許是快到了吃晚飯的時間,紀蘭芷一進馬車,便聞到了一甜糕的香味,還有一個羊皮水袋。
拿起放在一旁緞坐墊上的吃食,打開油紙包,是剛剛蒸好的桂花糕,又了一旁尚有餘溫的水袋,牙齒咬開木塞,竟是煮沸起泡後放涼了的羊。
不必說,紀蘭芷知道,這是二哥為準備的。
他擔心到了飯點沒吃上東西,肚子會挨。
紀蘭芷看到吃食,心裏溫暖,那一團郁悶頓時煙消雲散了。
-
京城以北,遠去千裏,正是衢州邊境的外域草原。
風雪加的凜冬過去,草場的植被繁茂,牧草瘋長,牛羊遍野。
雪峰積年不化的霜雪也消融,沿著沙石流淌,彙聚無數條小小溪流,最終湧橫亙荒原的賽月納大湖。
北戎狄人最艱難的時期過去,他們畜養的健馬有了糧草,牲畜不會在冷風裏凍,忍挨。原本衰敗的兵力又上漲,屬于部族勇士的春天來臨。
一年前,德木圖老單于死在齊國大將謝藺手上,部族親衛只帶回老單于的頭顱,沒有找到他的。
德木圖的大兒子清格勒,自小仰慕自己那位戰神一般的父親。他因德木圖的死,對謝藺痛深惡絕。
清格勒還不曾完全鎮西域諸國,他要攻衢州關隘,勢必要經過西域,眼下不是開戰的好時機。
清格勒是德木圖最看重的大兒子,他沒有像蠢貨弟弟們那樣缺乏耐心。
他知道英勇的狼王若是想獵殺強敵,勢必要設下戰陣,布好戰局。
清格勒痛恨漢人,甚至對那個教唆父汗攻打大齊國的漢|張靖也心生厭惡。
不過張靖暫時還有用,清格勒不會殺他。
遠墨的天穹傳來尖利的呼嘯聲,深目高鼻的狄人王子振臂一揮,一只展翅近乎一丈寬的蒼鷹,張著銳爪,從天際旋落,牢牢把住了清格勒的手臂。
蒼鷹的黃喙沾滿新鮮,嚨滾,似乎還在努力吞咽葷。
清格勒揚一笑,金的眸子裏滿是贊許。
沒一會兒,幾名部落勇士策馬而來,他們的後風塵揚起,黃沙裏影影綽綽可以看到幾個被繩索拖在馬後,看上去模糊的人影。
那是一隊出塞貿易的漢人商隊。
他們做完生意,穿越沙丘與草原,恰巧被狩獵歸來的清格勒看到。
清格勒燃起熊熊殺心,他挽弓拉弦,將鋒利的黑羽煎中漢人的骨。
清格勒把這些久居在西域的漢人,當自己的獵,逐一抓回了牙帳。
夜幕降臨,篝火被風沙吹得狂舞,濃煙彌漫。
清格勒目森然,他持刀走來。
刺目的刀晃人眼,剛被獵鷹啄傷後背的漢民哭喊著求饒。
漢民在外做生意多年,會一些胡語。
他大聲哀嚎:“我們大齊國和北狄有和約,兩方互不犯境,你不能殺我!”
清格勒不為所,他仍是冷笑。
漢民又喊:“我家中還有妻子,還有兒,我不能死在這裏……求您,求您饒了我。”
他一邊求饒,一邊發狠了掙紮,掙繩索,他從懷裏出一個撥浪鼓,還有幾個買來送給兒的舞姬土陶娃娃。
“這是我給孩子的,我真的有孩子……”
沒等他辯解完,清格勒的大刀猛然落下。
嘩啦一聲,削鐵如泥的長刀瞬間斬斷了漢民握撥浪鼓的手。
霧噴薄,白帳上染滿黑的斑點。
漢民慘連連,沒等他匍匐爬走,又聽得一聲破皮的悶響。
人頭骨碌碌滾落。
漢民在滿地污裏,閉上了眼睛。
清格勒方才好像聽到漢人垂死掙紮下,發出的囈語。
他問:“為什麽……殺我?”
清格勒現在心好了,他有興趣解答他的疑問:“因為這片草原,不是你們這些卑賤的漢人能夠踏足的地方。”
清格勒沒有留下活口,這一支商隊全員喪命于他的刀下。
等張靖找到大王子清格勒時,他正在帳篷裏拭刀面上的跡。
滿室的腥味催人作嘔。
張靖看到矮案底下那幾顆皮蒼白的人頭,險些沒忍住胃裏的翻湧。
又是漢人。
清格勒又殺了漢人。
張靖忽然覺得,自己這顆項上人頭遲早也要搖搖墜。
他不敢有半點瞞,對清格勒稟報道:“謝藺如今了大齊國的二皇子……齊國皇帝寵謝藺,他把衢州作為封地賞賜給謝藺,其目的就是為了贊頌這位抗狄英雄,讓邊城百姓誇贊他,意圖用他來震懾我們北狄!”
清格勒聽到張靖的話,臉沉,金眸布滿鷙,他揮刀而下,木屑飛揚,一張桌案就此砍為兩半。
偏偏是由謝藺來鎮守衢州!
這分明是大齊皇帝的謀,他想借謝藺,辱他們死去的父汗德木圖。
清格勒嗤笑一聲:“來得正好,我正愁沒機會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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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盛家。
結婚前兩日,宮中派了管事姑姑來教導紀蘭芷禮儀,親王婚儀代表天家的面,半點差錯都不能出。
紀蘭芷好歹是世家貴,規矩上沒有半點問題,言行舉止斯文嫻雅,接待人落落大方。
只是有一點,婚前兩日必須節制飲食,清空脾胃,免得婚禮行一半又是著急出恭又是排惡氣的,教賓客們看笑話。
也就是要紀蘭芷吃些大葷大,過寅時則不食。
紀蘭芷低頭,看了一眼飽滿的口,珠的小臂。雖說腰肢纖細,骨纖長,但該長的地方半點沒。上每一寸滿,都非一日之饞,一斤一兩都是這麽多年生生吃出來的,哪裏忍得住吃喝啊。
這天晚上,紀蘭芷了空空的小腹,端過盛氏背著宮中姑姑送來的羊甜羹,忍不住鼻尖發酸。
原本覺得嫁給二哥也沒什麽壞,但要忍挨的話……壞可真是太多了。
夜裏,紀蘭芷睡不著,晴川給主子送了些摻羊碎末的餅。
一邊給紀蘭芷端茶湯,一邊想到一樁司事,小聲對主子道:“王妃,奴婢想和您說一件事。”
紀蘭芷一日後便要出嫁了,晴川是陪嫁丫鬟,會跟著季嬤嬤一塊兒去王府,因此為了不落人口實,早早改了口。
紀蘭芷咽下一口香四溢的餅,被丫鬟餅喂主的忠心得眼淚汪汪。
問:“什麽事兒?”
晴川猶豫半天,開口:“盛三娘子之前故意送糕奉茶,親近王爺與小世子的事,被奴婢瞧了個正著。奴婢怕自己多心,不敢和您說,直到昨晚奴婢聽到盛家長輩在背地裏罵三娘子,說三娘子沒用,竟哄不到晉王……三娘子沒敢吭聲,都被罵哭了!”
早在盛三娘、盛五娘頻頻和紀蘭芷打聽謝藺的事時,就對盛家的心思有所覺察,可紀蘭芷看著三娘子和五娘子不過是十六七歲的,正是青春年紀,大好芳華。
這個年紀的小娘子,爭搶鬥,年慕艾,思慕俊俏郎君,都是人之常,不願意將孩兒想得太壞。況且,們也沒有使出太下三濫的手段。
若是真傷到琢哥兒和謝藺,不必晴川告狀,紀蘭芷也會下狠手懲治們。
紀蘭芷喝了一口茶水,朝晴川眨眨眼,俏皮地問:“晴川,你覺得,三娘有我漂亮嗎?”
晴川看了一眼自家王妃。
紀蘭芷還在暗送秋波。
明明夜裏連發髻都沒梳,但烏黑墨發垂落,地搭攏雙肩,別有一種說不出的婉,孩兒的耳珠被燭照出一片瑩潤玉,一雙杏眼天生水波瀲滟,朱榴齒,明多,無論從哪裏看,紀蘭芷都是世間有的標致。
紀蘭芷還在哄小姑娘玩,故意朝拋眼。
晴川被主子逗笑了,大聲道:“這倒沒有,這世上就沒有比王妃還要漂亮的人!”
紀蘭芷的杏眼笑瞇月牙兒,端起茶碗,繼續啜飲:“這不就對了,如果王爺真的被外頭的鶯鶯燕燕勾走,那就說明他眼太差。品行不佳的男人,爛地裏,我都不會去撿,又何必怕他拈花惹草呢?”
晴川若有所思地點頭,“也是!大不了到時候和離!不過天家王爺和離,是不是很麻煩啊?”
紀蘭芷皺眉,發起了愁。
孩兒捧了捧臉,小聲嘀咕:“我也是第一次嫁王爺,我也不懂,等下次我去問問二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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